少年不識愁滋味(一)(1 / 2)

大悲山高聳入雲,鬱蔥繚繞,卻少見野獸。每當我站在漪愁崖旁淩絕頂而覽眾山的時候,卻不覺有何等豪情壯誌,取而代之的是愁情百態的物是人非,不知是否應了這山的名字。

大悲山,我曾經不止一次向師父提起過,這山的名字像極是某一得道高僧而取,然師父也不厭其煩地捋著五柳胡須告訴我,是祖師爺爺開山立派之時而取。

這一次我小聲嘟囔著,祖師爺爺是和尚也說不準,於是乎師父一片清明地指向漪愁崖道,口無遮攔,該當受罰,思過三日。我終於知道它為何叫漪愁崖,思過的日子真的讓我愁思不已。

師父稱姓名僅一代號而已,有無皆可,更多時候,有它反而讓我們的心走向本質的彼端,當時我並讀不懂他那種看透人世的眼光,那本質的彼端便是名利的浮華。

我的門派無名無姓,其實比起大悲派這樣的名字,我寧願它無名無姓。我的師父無名無姓,我隻叫喊他老頭子,他也默許了。我自然也無名無姓,從我有記憶起便在這山上生活,師父不肯透露我的身世,這件事我到遂了他的意,從不胡攪蠻纏。

我知道自己是個孤兒,至於如何成為了孤兒我並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不是逃避,與其暗自傷神於身世浮萍,不如感恩於六合之間。

師父帶我回大悲山至今已整整七年,這七年中,他老人家教授了我很多。我曾經問過他,為何隻收我這一個徒弟而不是擴大門派,如若我不成材他又將如何,他總是笑而不語。而今,師父負手而立,看著遠方說道,不久,你的師兄便會上山。

這七年中,我第一次聽說我還有一個師兄。也第一次看到師父那樣的眼光,驕傲,期待,其中又有一絲惆悵,抑或是寂然。我明白了,即使我不成材也沒有什麼,還有我的師兄在,從那天起,這種想法就在我的腦海裏根深蒂固了。

果然不久,那日的大悲山被清晨的霧氣打濕,我透過睡眼看到了他模糊的樣子,這是我生來第一次見到除我和師父以外的活人。即便那時的我還沒有美醜的概念,但我就是覺得他生的十分好看。

師父從我身後的竹屋走出,“七年了,我終於等到這一天了。”

我看到那個師兄深不見底的眼睛卻定格在我身上,“大悲山不是向來不收女弟子的。”

師父看了我一眼無奈道:“她隻是個意外。”

我差點被這個臭老頭子氣暈,好像我很多餘一樣。我正想反駁,卻傳來師父長劍出鞘的聲音,誰知他二人打了起來,我自以為是師兄磨礪歸來與師父切磋武藝。

從清晨到傍晚,我一直坐在門前那棵老樹下觀望瞌睡,誰曾想師兄長劍穿過師父胸膛的那一刻,我詫異地竟失去了呼吸,也是這些年來第一次感覺到什麼是悲傷。

這一切來得太突然,我真的希望這是一場夢,雖然我知道已然不可能。看著那從小陪伴我的師父倒下,我衝了過去抱住他老人家,不住地搖晃著,怒喊著,“老頭子老頭子,你不要嚇我,你們這是在做什麼!”後來的回想中,這畫麵像極了一個白發蒼蒼的我在悼念我的老頭子……

師父蒼老的手拂過我發髻:“師父不能陪你了,以後的日子就跟著宸兒吧,他已經有足夠的能力保護你。”說罷便招來師兄,在他耳邊說了良久,我努力去聽卻分毫聽不到。隻見師兄的眼神掃過我,從平靜無波到波瀾壯闊,卻隻是一瞬。

師父複又對我說道,“該交代的我已經交代過了,不要為我傷心難過,這都是命。”話畢,我發前的手無力地垂了下去。

“不!師父!”我鮮少叫他師父,這一次卻不知他聽到與否。

師兄的話在我身後傳來:“大悲山祖傳的命運,徒弟唯有弑師,才能延續下去。”

我看著他,卻顫抖著說不出一句話,清竹閣牆上的大字告訴我他所說的這一切我都明白,隻是不願相信。他看我悲傷不已卻不落淚,劍眉微皺,卻還是很好看。

看出了他的疑惑,我垂下眼睫,“我自小便不會流淚。”

麵前的老人於我已不僅是師父抑或父母那樣簡單,此刻我的悲痛無法用言語表達,就連人最直接的眼淚我也給不了,就那樣呆坐著。

“你叫什麼名字。”頭頂傳來清冷的聲音,又夾雜著一絲探究的意味。

“老頭子沒有給我名字,整天喊我臭丫頭,瘋丫頭,笨丫頭……”

“……”短暫的沉默後,“為君傾顏淚,自此不相離。以後我便喚你傾顏吧,月傾顏。”

這一日,我見到了師父口中的那個令他驕傲的師兄,他叫月宸。這一日,我未曾謀麵的師兄在我們第一次見麵時殺了我和他的師父,而我卻並不恨他,反而有一種崇拜的感覺。這一日,我有了名字,為君傾顏淚,自此不相離。

依師父的遺願,他的骨灰被灑向了山澗中,隨風而逝,一覆難收。

我帶著些許不舍坐在漪愁崖旁,回想著這七年的點點滴滴。師父將我領進山上那年我七歲,帶著空白的記憶,開始了我的大悲山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