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回存疑惑善昌試瀟湘 激義憤寶玉慰繡橘(3 / 3)

且說孫府中自繡橘去後,迎春一人越發難熬了,雖有幾個舊仆,眼看著迎春失勢,繡橘遭殃,誰還敢上湊,皆遠著迎春,如避瘟神一般。孫府上上下下仆役更是冷眼看待迎春,可憐迎春也是明媒正娶的大奶奶,竟連個三等丫頭也不如,每日裏吃的是殘羹冷飯,孫紹祖每常喝醉了酒,還要辱罵毆打於他,竟無一人為他說句公道話。迎春原本豐腴的麵龐日漸消瘦,又因天氣忽然轉涼未及時添衣,不慎感染風寒,也無人為他請醫問藥。後來漸至臥床不起,倒是孫家幾個老仆婦實在看不過眼了,回了太太。那孫家太太見迎春病得厲害,才命人去請了醫生來診脈。一連換了三個醫生,都回說病情遷延太久,病氣深入肺腑,便下藥也無濟於事,隻是挨日子罷了。孫家太太這才慌了,一麵再命人請名醫診治,一麵派人到賈赦邢夫人處回話。那賈赦原是個隻知自己享樂不管他人死活的,迎春雖名為其女,何曾有過一日父女恩情,聽說女兒病重,隻假惺惺問了幾句話,便打發來人回去了。邢夫人原非親母,自然也是不關痛癢,見賈赦不問,自己樂得不管。賈府上下都知道了迎春病重一事,奈他生身之父賈赦尚且不聞不問,別人雖有心,卻也不好過問。

且說寶玉自失語不藥而愈之後,隻是鬱鬱寡歡,也不出門子,隻是整日蝸居在家裏。王夫人恐怕他悶出病來,命李貴茗煙陪著他出去逛逛。寶玉無精打采任馬兒愛往哪就往哪,兩人早得了王夫人囑咐,也不來攔著他,隻緊緊跟在後頭伏侍。誰知不覺間那白馬竟載著寶玉來至一條花街柳巷,時交申末酉初日已偏西,歌伎舞女老鴇烏龜之輩皆三三兩兩的到門外街上來拉客,忽見一個鴇婆笑眯眯攔住寶玉馬頭,說道:“時候還早呢,大爺閑著也是閑著,不如到我們溫香樓坐坐,叫姑娘們伺候大爺吃兩盅酒唱幾支小曲兒樂一晚可使得。”又對著後麵人高聲叫道:“死丫頭不快些扶大爺下馬,還杵在那兒做什麼,還等爺們來伺候你不成,你來了也有些日子了,怎麼還隻是扭扭捏捏的放不開,再這麼著,我就把你交給三爺使喚,看你還這麼死強不死強了。”後麵的女孩子聽了這話隻得上前來拉寶玉,口裏說著:“請大爺賞光進來坐坐吧。”寶玉一邊掙脫一邊回頭看,不由驚道:“怎麼是你?”原來那女孩子正是迎春的丫頭繡橘,繡橘被那鴇婆逼迫隻得來上街拉客,不料那馬上的少年竟是寶玉,登時羞愧得無地自容,忙往屋裏跑去。此時李貴茗煙也趕了上來,一見是繡橘也楞了,寶玉忙著先下馬追上去,一把拉住繡橘問道:“你不是繡橘麼,怎麼不在孫府伏侍你們姑娘,到這鬼地方做什麼來了?”繡橘含淚道:“二爺快放手,你也不必問,這裏不是你來的地方,快跟他們回去吧。”寶玉不依道:“你為什麼會在這裏,到底出了什麼事情?你若不說我便不放手,不然我去孫府問二姐姐去。”繡橘哭道:“難道我自甘下賤願意到這種煙花場子來?二爺也不必去問我們姑娘,孫紹祖那個畜牲是不會讓你見他的,他每日對姑娘除了打就是罵,從打姑娘進了孫家門,就沒有過上一天舒心日子。前些日子,我勸姑娘去求孫家老太太放我們回家探親,誰知那畜牲知道了便大罵我和小姐吃裏扒外,打得我一身是傷不算外,還把我賣到這裏。”寶玉聽了不由氣得直跺腳恨聲道:“孫紹祖這個忘恩負義的混賬東西,當日我就說不該跟他們這種人家結親,大老爺偏不聽,為了區區幾千銀子竟把二姐姐生生送到火坑裏去,你等著我這就去找他算賬。”繡橘忙拉他道:“二爺且慢,你要去找他算賬隻怕連孫府的大門也進不去,正經去求求太太奶奶們,把二姑娘接回來養病要緊,再遲恐怕就誤了姑娘的性命了。”寶玉見他說得有理不由點頭,點頭道:“你放心吧,我必去回太太的。對了,你的身價銀是多少,等我回了太太,連你一起贖了,咱們還回園子裏住可好。”繡橘不由滿眼是淚,卻又強笑道:“多謝二爺,隻要能救回姑娘來繡橘就謝天謝地了,哪裏敢指望替自己贖身呢。難道二爺不聽人說過,填不完的煙花債麼,時候不早了,二爺快去吧。”李貴、茗煙也來勸,寶玉隻得上馬去了,又回頭高聲對繡橘說道:“你放心吧,我必叫人來贖你的。”

回府來到王夫人上房,此時王夫人、李紈、寶釵等正坐在一起閑話家常,寶玉一腳邁進門來,含淚把路遇繡橘一事說了,口口聲聲隻要王夫人將迎春接來家調養將息身子,替繡橘贖身。王夫人道:“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他孫家自賣他家的丫頭,外人如何管得了那麼多。他不放人,難道咱們搶去?”李紈一旁說道:“寶兄弟倒是一片好心,隻是迎丫頭如今是孫府的大奶奶,去留自然是孫家作主,咱們要擅自接回來,豈不失了體統,叫人笑話咱們這樣人家連個禮數也不懂了。”寶釵一旁低頭不語,寶玉嗔道:“什麼禮數什麼體統,是二姐姐的性命要緊,還是那點虛禮要緊?”王夫人道:“連他自己爹娘尚且不管,我一個當嬸子的倒去多事?這事更與你無幹,你隻管好好將養身體,別操這些閑心了。”寶玉無法,隻得悻悻去了,心中十分氣悶,卻又無計可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