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5章(3 / 3)

不過,有一種茶,想必會合中國人的口味,那便是泰國茶。我去泰國飯館吃飯時必要這種茶。茶呈橘紅色,裝在高杯子裏端上來,杯子下部是乳白色的煉乳,上部一堆碎冰塊。泰國茶有茶味,有甜味,有乳香,還有一種很特別的果草味道,堪稱中西皆宜。不過,不同飯館調出來的茶味道略有差別。我喝了幾回,覺得好,然而究竟不常上飯館,所以一次在超級市場看見有賣袋泡泰國茶,二十袋一盒,便立即買了一盒。拿回家泡出來,是一種黃褐色,看著不像,再一嚐,完全不是那個味兒,好在倒也不算難喝,所以還是喝了一杯,剩下十九袋,扔在廚房櫃子裏,成了“雞肋”。本來麼,要是超級市場的貨能做出飯館的味道來,還要飯館做什麼。

中國人在美國喝不到好茶,軟飲料、礦泉水、牛奶都是冰鎮,熱可可又太甜,所以還是要能喝咖啡,畢竟它是美國最大眾化的飲料。街頭巷尾的大小咖啡店早晚顧客盈門,一杯咖啡加一份甜點,是老美們最普通的早餐。公司行號多備有免費咖啡,供應員工和客戶。說起來,咖啡也不是美國的土產,原產地在埃塞俄比亞和也門一帶,後來傳播到世界各地,當然也被移民們帶到美國,於一六六八年作為一種加糖、蜂蜜或肉桂飲用的飲料首次見於書麵記載。這麼多年下來,西方人早已把咖啡喝得出神入化,他們喝咖啡的學問絕對不遜於東方人喝茶的學問;而且,咖啡和茶一樣,講究起來可以出入皇宮總統府,放下身段,便是平民百姓家。在中國,咖啡從來不是茶的對手。我小時候,偌大的上海城沒幾家咖啡館,那是時髦男女約會的去處;客來不泡茶而煮咖啡的,必是所謂的“洋派”人家。現在當然今非昔比,不過強龍難鬥地頭蛇,咖啡依然隻是一種消遣飲料,飲者多數為飲而飲,兩眼一抹黑,分不出好壞,喝不出花樣,講不出道道。市場上賣的多為速溶咖啡,人買回去,便如衝麥乳精般衝著喝。我一次回國,帶了一點磨碎的新鮮巴西咖啡去送人,人先稱讚“香”,可一聽這咖啡不能“速溶”,便搖頭說“麻煩”。其實,也不能怪國人不識貨,哪像老美們,幾乎家家戶戶都有一個小型的煮咖啡器,平時上班趕時間,急急忙忙灌幾杯速溶咖啡,到了周末的早晨,就必要披著睡袍,燒熱了水,磨碎了咖啡豆,悠悠閑閑泡一壺噴香的新鮮咖啡。餐桌上換了鮮花,報紙拿了進來,咖啡杯碰著碟子,丁丁地發出清脆的瓷聲,糖缸、奶油壺,用小茶匙輕輕攪一攪,熱氣和香味嫋嫋升起。咖啡要趁熱飲。在大冷天裏從外麵回來,把大衣扔到沙發上,跑進廚房去,用大瓷茶杯滿滿倒一杯滾燙的咖啡,兩隻手捧著,一股熱流從掌心直升起來。

當然,咖啡也可以冷飲,不過不是熱咖啡放冷了,而是要做成冰鎮。冰咖啡不知何故在舊金山灣區不甚流行,一般要跑到越南飯館、泰國飯館,或台灣香港小吃店才喝得到,幾乎都是加煉乳冰塊,甜甜的。這幾年,灣區的越南飯館如雨後春筍,居然很對老美的口味。老美們進越南飯館吃飯,除了叫著名的越南牛肉粉之外,也知道叫越南咖啡。一個小巧玲瓏銀閃閃的金屬濾器送到桌上,熱水從上麵慢慢倒進去,咖啡汁就濃濃地濾下來,融進濾器下部預先加好的煉乳裏。泰國出產咖啡,而越南似乎並不,這種越南咖啡據說是從法國移植而來。不過,美國人最講實際,奉行拿來主義,管他越南法國,隻要覺得好喝,就捧場不誤。

咖啡喝多了,就有花樣出來。咖啡和茶一樣,有許多品種等級,一樣是一分價錢一分貨。不那麼一樣的,是咖啡裏可以加進種種配料,做成花色咖啡。花色咖啡由來已久,幾乎每個國家都有自己獨特的風味,不過,老美的口味似乎特別受到意大利的影響。飯館和咖啡館裏最好賣的大眾花色咖啡有好幾種,差不多都是意大利的來路是Espresso,用蒸氣加壓法濾製,裝在小巧杯子裏的黑咖啡,極濃極香,可以加糖,也可以不加,有時候略略加一點兒杏仁香精或是紅橘香精。有時候杯口上嵌一片鮮檸檬。Cappuccino大杯是一份Espresso、一份蒸氣加熱的泡沫牛奶,糖也是可加可不加。CafeLatte用大杯,與法國人早晨喝的Cafeaulait相似。一到兩份的Espresso,加上三倍的熱牛奶,則是Mochas。一份Espresso、一份熱清巧克力加一份熱牛奶,據說當年極受大作家伏爾泰垂愛。此外,EspressoMachiatto小杯Espresso上幾乎是象征性的一點點熱泡沫牛奶,LatteMachiatto是把一小杯Espresso緩滴進一大杯滾燙冒泡的熱牛奶裏,它與CafeLatte區別在於它的視覺效果:玻璃杯的最上層是雪白的牛奶泡沫,中間是深色的咖啡,慢慢擴散淡化到底部的牛奶裏去。花色咖啡的調製方法極多,牛奶、糖、巧克力及溫度的不同,便調製出不同心情和情調的百變咖啡。於“純咖啡主義者”看來,這些花色咖啡味道不正,乳製品喧賓奪主,配製費時費工,喝著玩可以,然而與去咖啡因的咖啡一樣,絕非欣賞咖啡的高品位,這看法頗得東方“純茶主義者”的共鳴,東西合璧,殊途同歸。

然而,我們畢竟已到二十世紀之末,傳統處處受到挑戰,咖啡亦然。去年,敝公司人事部順應民意,為員工謀福利,買來一具Cappuccino,擺在員工餐廳裏,立刻成為餐廳的焦點以及全體員工的驕傲。打那時起,所有的訪客,不論公私,幾乎都無一例外地被引到Cappuccino去,而全體員工,即使是從來不喝咖啡的,也都懂得如何操作機器,為客人泡出一杯正宗的Cappuccino澆著泡沫牛奶,一麵殷勤地問要不要加肉桂粉或是巧克力粉。花色咖啡不但風行全國,而且新花樣層出不窮。今夏,一位雜文專欄作者在《邁阿密先驅報》撰文,說他的一位讀者寫信告訴他,有一家公司新近推出一種“路哇可咖啡”,聲稱為“全球最昂貴的飲料之一”。什麼是路哇可咖啡?據該公司的解釋,路哇可是一種黃鼠狼,棲息於盛產咖啡的爪哇島,喜食咖啡果實,然而,它不能消化咖啡種子,也就是咖啡豆。所以,咖啡豆在路哇可的腸道裏經過“自然發酵”之後,被排出體外,收集起來,清洗加工,即為“路哇可咖啡”,要價三百美元一磅。或者,照那位讀者的看法,“他們賣三百塊錢一磅的加工黃鼠狼屎”。

這位作者寫道,他起先以為那封信隻是一個虐譫,也許那位讀者隻是對花色咖啡忍無可忍,所以毒毒地開一個玩笑。不料,他果真在亞特蘭大的一家特色咖啡店裏買到這種路哇可咖啡。這三百塊錢一磅的咖啡外觀恰如普通咖啡,他把咖啡帶回家,磨碎了,做成一杯咖啡,喝了。這咖啡的味道,“就像什麼人在裏頭洗過一隻死貓”。不過,作者預言它會暢銷,“因為它價錢貴”。

就是現在,我也還不能肯定這篇雜文本身是不是一個毒毒的玩笑。作為一個生物學工作者,我絕對相信黃鼠狼的腸道可能真對咖啡豆有“自然發酵”的作用,可是這整個過程想起來總有點兒惡心,是開玩笑的上等材料,但不知道會不會有人去實際操作。這東西真要喝進嘴裏,恐怕有些心理障礙要克服,好在我也買不起那麼貴的咖啡,不知道比爾·蓋茨有沒有興趣。

然而,說來說去,咖啡畢竟非我族類,喝不上癮,就像法國大菜,再好,中國人也隻能偶爾食之,最後還是要回到稀飯大頭菜去。喝茶吧,西方茶喝不慣,中國茶又難得好的,新茶更是無從到手。所以,我徹底回歸自然,做純粹主義者,喝白水。然而,我終究住在美國,所謂入境隨俗,發揚國際主義,所以隔三岔五,還是會喝些果草茶或是咖啡。當然,談不上品味二字,解渴或社交而已。我想,隻要還記得如何飲中國茶,品中國茶,別的應該都不打緊。

附錄

愛爾蘭咖啡(熱飲,四人份)

糖八茶匙

熱咖啡二杯半

愛爾蘭威士忌四湯匙

加糖、摜奶油適量

將糖均勻加入四個杯子裏,再倒入咖啡至四分之三處。每杯內加威士忌一湯匙。最後飾以摜奶油。

丹麥白蘭地咖啡(冷飲,十二人份)

雞蛋六個

檸檬一個

糖半杯

冷咖啡三杯

白蘭地三分之二杯

檸檬去皮,棄果肉。將檸檬皮切碎,與雞蛋一起打到起泡,逐漸加入糖,繼續打到混合物變厚,慢慢加入咖啡和白蘭地,同時攪拌即成。成品均勻分入十二個小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