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姆斯特丹建城於一三○○年。荷蘭獨立以後,阿姆斯特丹即成為北歐的主要商業中心。十八世紀末,阿姆斯特丹曾一度衰落,然而在北海運河和北荷蘭運河於十九世紀後期開通之後又隨著商業活動的複興而重新繁榮。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阿姆斯特丹被德軍占領五年,生靈塗炭,港口設施遭到嚴重破壞。戰後,阿姆斯特丹迅速重建,成為歐洲最重要的商業中心之一,是歐洲各國通往北海的主要門戶。阿姆斯特丹的主要工業有造船業、煉糖業、出版業、重型機械製造業、紙製品業、紡織業、成衣業、瓷器業、玻璃業、飛機製造業、汽車業及化學工業等,其鑽石加工業亦素享盛名。此外,阿姆斯特丹亦為荷蘭的金融中心及文化中心,是荷蘭銀行和荷蘭皇家科學院的所在地。
水國
“上帝創造世界,然而荷蘭人創造荷蘭。”
——荷蘭格言
八月,德夫特。
凱斯和我橫過停車場,向他的灰色小車走去。我們的頭上是荷蘭飽含雨意的天空。一陣涼風吹來,帶著北海上水波的氣息。
凱斯調侃地笑了:“歡迎在夏天到荷蘭來。荷蘭的夏天就是這樣的。去年和前年,我們連著有過兩個很好的夏天,又暖和,又幹燥。今年不行,又濕又冷,你來得真不是時候。”
“可是這正是典型的荷蘭夏天,對嗎?”
“對,這正是我們荷蘭的夏天。”
我笑了,告訴他,我不在乎濕和冷,能夠真正感受一下荷蘭的夏天,我隻感到快樂;況且,我喜歡這種濕濕涼涼的天氣。
看得出他聽了這話很高興,他說:“這就是荷蘭,濕濕的。不管你在哪兒,你都不會離水太遠。上車吧。”以一種典型的歐洲紳士風度,他搶先半步,彬彬有禮地為我打開車門。
這就是荷蘭,濕濕的,水淋淋地閃著碧藍的光。運河、河流、湖泊、水庫、溝渠,加上海,編織成一個光影交錯的網,在濕潤的空氣裏亮晶晶地反映著同樣濕潤的天空。荷蘭平展展的,除了東南部有幾個被荷蘭人大言不慚地叫做“山”的小丘之外,整個國家平得像一片夾在書裏的樹葉,荷蘭的水道,便是葉上的脈。荷蘭國土的六分之一是水麵,一千五百萬人口中的三分之二住在曾經是海床的土地上,三分之一的國土低於海平麵。荷蘭人聽著北海的風濤聲長大,自然得像蒙古人在馬背上長大。他們不得不聽,他們時時刻刻不敢忘記大海的存在,因為大海沒有忘記荷蘭。這個渺小的國度,居然敢從大海威力無邊的波濤裏托出一片彩虹般的豐饒沃土,大海對此耿耿於懷,一有機會,大海就要報複。到荷蘭去隨便走一圈,你處處可以聽到大海與荷蘭反複爭鬥的故事,看到這些爭鬥在荷蘭土地上留下的印跡,從法利賽人時代那種原始簡古的土堆,到今日南部海岸高度現代化的三角洲工程大壩。
一位四川朋友寫過一篇文章,在盛大讚美了家鄉人民的勤勞智慧之後,補充道:“在歐洲美洲,我很難看見大地所反映的艱苦卓絕的創造和人們的耐力。”今天,當旅人們坐在舒適的火車裏穿越荷蘭的土地,他們看見的那一片寧靜優美的田園景色確實隻如一支悠揚的牧歌,然而這支牧歌並非上帝特意譜寫,上帝沒有如此安排荷蘭,那片綠油油土地的很大一部分曾經隻是一片冰冷的波光。是二千年的努力,才有今天的荷蘭。荷蘭將近一半的土地是荷蘭人從水中爭過來的。“幸福不會從天降”,在中國是這樣,在荷蘭也是這樣。上帝不見得仁慈,然而上帝公平。
回美國之後,我走進圖書館,尋找關於荷蘭的資料。在寧靜的午後,我手裏的滑鼠移動著,計算機屏幕上現出荷蘭地圖,整個的西邊和北邊,是一道漫長的海岸線。我按下一個又一個鍵,海岸線閃閃爍爍,變換著色彩和形狀,道出一個二千年長的故事。
荷蘭的海岸線,大多是沙堆,南部海岸更曾經是一片布滿河道溪流沼澤的島嶼迷宮,在那兒,土地隻是水麵上東一塊西一塊的點綴。大約公元前五十年時,羅馬人首先來到了這片土地,住了下來。從炊煙在水光裏升起的那一天,人就開始與水搏戰,先是建造堤防,後來又開始圍墾,用土堤一片片地圍住由海潮帶來的泥沙年複一年沉積而成的露出水麵的低地。海草在低地上長起來了,喂了先民的牛羊。牛羊繁衍,人也繁衍。四世紀時,圍墾一度因羅馬人的離去而中止。然而,在十二世紀時,圍墾更大規模地恢複。荷蘭人建造堤壩,抽幹沼澤,挖掘運河,那時,沒有什麼機械化,隻憑一雙手。
一四六一年,荷蘭人開始利用風力,風車水泵的第一件成果便是抽幹了東北沿海的一個小湖。隨著商品經濟的發展,土地開發商逐漸成為圍墾的主力。湖泊被一個個抽幹,湖水經過一係列複雜的水利工程最後導泄入海。有時,荷蘭人也建起一道道堤壩,圍住一片片海水,然後把海水一寸寸抽幹。在新開墾的土地周圍,風車水泵仍然一個個立著,旱季灌溉,澇季排水,幾百年如一日,直到電氣化。
十九世紀中葉,Haarlem湖被抽幹,圓了荷蘭人二百年的一個夢。今天,湖的一切痕跡都沒有了。當旅人的噴氣客機從雲端降落阿姆斯特丹國際機場筆直的水泥跑道,有幾個人知道機輪下那片堅實的土地曾經是一個湖,曾經是八十年獨立戰爭時一場激烈水戰的古戰場?
一九一九年,Zuider海工程動工,經十三年之久。一九三二年,全長三十二公裏的攔海大堤Afsluitdijk在荷蘭西北沿海建成,截斷北海伸入荷蘭的巨臂Zuider海,將它永遠與大海隔斷。海水抽出去,淡水灌進來,經過五十年的努力,到八十年代初,再沒有Zuider海了,旅人們從筆直坦平的四車道攔海大堤上飛馳而過,他們的一邊是藍灰色的大海,另一邊是三百零四萬畝沃土和新生的Ijsselmcer淡水湖遼闊寧靜的水光。滄海桑田,見證著永恒的自然與一代代薪傳不息的人類之間永不休止的爭鬥。
一九五三年一月三十日,荷蘭全國彩旗飄揚,慶祝王太女Beatrix的十五歲生日。狂風吹裂了旗幟,當晚,暴風雨襲擊荷蘭南部,電力中斷,教堂的鍾在黑暗裏震響,人們奔上大堤奮不顧身。一日夜之間,滿目汪洋,一千八百人喪生,牛羊死亡不計其數,四萬六千所房屋破壞,二百四十三萬畝良田為海水倒灌,七年之後才能恢複生產力。荷蘭人痛定思痛,發誓不再讓悲劇重演。一九五八年,荷蘭議會通過三角洲法案,浩大的三角洲工程動工。六條大壩、兩道攔潮大堤,荷蘭人隔斷四片海麵,把海岸線縮短近六百五十公裏,從此,海潮再不能衝刷到三角洲地區大小島嶼的堤防和土地。
我之所以不厭其煩,寫下上麵這些,僅僅是為了證明,在歐洲大陸上,同樣能看見大地所反映的艱苦卓絕的創造和人們的耐力。這個小小的國家,長二百九十公裏,寬僅一百一十六公裏,國土上堤壩的總長度卻有幾千公裏。千裏之堤,潰於蟻穴,荷蘭人睡覺都豎著耳朵聽水聲。當北海大潮,河流漲水,或是冬季暴風雨來臨,就有無數的義工從溫暖的家裏走出來,拿著對講機、電筒,一遍遍在堤上巡邏。這不是一朝一夕,或是一年兩年的事,荷蘭人已經奮鬥了二千年。羅馬非朝夕建成,荷蘭亦如此。
一八八○年,意大利人EdmondodeAmicis在一本旅遊指南裏這樣描述荷蘭:“那是一個人造的國家,荷蘭人創造了她。這個國家之所以能夠存在,隻是因為荷蘭人保存了她,一旦為荷蘭人放棄,這個國家便會消失。”
二千年了。荷蘭人並不肯放棄,荷蘭所以也繼續存在。不知道上帝有沒有創造世界,然而荷蘭人的確創造了荷蘭。
花國
一說要去荷蘭,人就說,那兒的鬱金香啊——
十七世紀時,山上的野花鬱金香在土耳其的花房裏被培育成觀賞植物,後來又從土耳其被引進西歐,立刻成為社會地位的象征,價值連城。在Ijsselmeer湖畔古老的小城Hoom,人們至今還可以看見那棟山牆石上刻著一朵鬱金香的老屋。一六三六年,在鬱金香熱的高潮期,它的主人賣了它,隻是為了得到一個鬱金香鱗莖。狂熱雖然很快過去了,鬱金香卻一直是一種珍貴的花朵,直到二十世紀時,荷蘭開始大量種植鬱金香,它才終於出現在平民百姓的手裏。現在,鬱金香已經有近三千個品種登錄在“國際鬱金香花譜”裏,與風車和木鞋一起成為荷蘭的象征。集中在荷蘭北部的鬱金香花田是旅遊者眼裏最燦爛的彩虹,更為荷蘭每年帶來上十億美元的出口收入。荷蘭有世界最大的鮮花拍賣市場,成交鮮花中的百分之八十出口到其他國家。
其實,又何止鬱金香。這個被稱為“歐洲之花”的國家,幾乎一年到頭鮮花盛開。荷蘭的鱗莖花卉尤其出色。每年秋天,三十多個國家的花農要種下一共四十億個從荷蘭出口的鱗莖花球。來年春天,花田化作彩霞,先是藏紅花、銀蓮花,然後,四五月間,是鬱金香短暫然而燦爛的花季。夏天來臨時,鬱金香已不複再見,然而百合、菖蒲和大麗花接了上來,以夏天的熱情繼續拚出荷蘭的名字。在荷蘭人嘴裏,荷蘭的花卉有一個特別封號,叫做“最佳駐外大使”。而在荷蘭國內,每年春天,更有幾十萬遊客湧進著名的Keukenhof花園,在六百萬株鱗莖花卉間徜徉終日,樂而忘返。
我到荷蘭時,夏天也將盡了。從德夫特到阿姆斯特丹的火車平穩地越過荷蘭西北部的平原。滿目是青翠的田野,牛羊閑臥,紅頂白牆的歐洲式農舍寧靜地簇擁著鄉村教堂鍾樓的尖頂。沒有花。凱斯以一種十分遺憾的口氣告訴我,若是在花季來,這一路上的鬱金香花海何止迷了行人的眼目。
“可是我依然可以感覺出來荷蘭人有多麼愛花。”我說。“對於我們荷蘭人”,他說,“沒有花的屋子是一間空屋。”
整整一個星期,我逗留在荷蘭土地上。汽車、火車、步行,行過荷蘭碧綠的大地和無數的房舍街道。荷蘭的人口密度高,人均住房並不寬裕,城鎮單棟住房的發展隻是最近二三十年的事。許多荷蘭人住在五六十年代建造的公寓樓裏,小窗戶、小陽台,除了沒有“萬國旗”處處飄揚外,這些樓房與國內的新村樓相比在外觀上實在高明不到哪裏。然而,到處都是花草,羞羞答答地躲在公寓樓小小窗戶的後邊,襯著雪白的挑花窗簾;星星點點地開放在房前樓後,在微風裏顫顫地,花心裏還積著昨夜的雨水;或者,一盆盆地排在陽台前、窗台上,任密集而下垂的長長花枝流瀉出一片熱情洋溢的豔紅。幾乎所有的便利店和超級市場都有鮮花出售,一束束地,用彩紙包著,遞到買花人的手裏。離開荷蘭前,我徘徊在阿姆斯特丹國際機場的免稅店裏,看見一個個洋蔥頭似的鬱金香鱗莖,裝在精致的盒子裏,紮著紅綢帶,附著無疾病蟲害的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