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上午,見瑞言帶著一幫合同民警,還有幾個副鄉長來到巴若宇的辦公室,以要挾的態度和架勢逼迫巴若宇和他們一起到前蔣莊去。光棍不吃眼前虧。巴若宇隻有和他們一起到了前蔣莊西頭。
第二天上午,在前蔣莊西頭召開了群眾大會。
見瑞言、張西臣、劉洪芝等一幫鄉政府幹部陸續到了會場。大隊幹部趙俊德、蔣俊幫等人忙著抬桌子拉板凳,布置簡易的鄉村會場。桌子後邊坐著鄉政府的幹部,一個個東張西望著,小聲嘀咕著什麼。村民們三五成群地依在樹邊,蹲在地上,靠在牆跟,有的脫掉鞋子墊在屁股下邊,目不轉睛地盯著桌子後麵的鄉裏幹部。
婦女們手裏納著鞋底,織著毛線,抱著孩子,三五個一堆議論著台上的這些人。
“哪一個是見鄉長嗬?”有一個婦女問。
另一個婦女指著見瑞言答道:“就是那個。留著光頭的那個。”
問者停住了手裏的針線活,嘴角撇向一邊,鄙夷地說:“姨哩個腿肚子筋,他就是見鄉長嗬?我還以為長得人模狗樣哩,原來是這個熊樣哩。哼!”
答者笑了,問:“哎,就這個熊樣哩,人家就是鄉長。”
“鄉長?熊掌。”婦女嘎嘎地笑起來,“他頭禿得像個打瓜扭子,不,像個牛蛋;一臉橫絲子肉,頭出得(縮的)跟雞鱉盯的一樣,他管當鄉長?我的個兒哎!”
對方說:“是哩呀,朝裏有人好做官。見鄉長天天閑得在喇叭筒子裏學驢叫喚,這今個兒到咱莊找事來了。”
“噢,那個驢吊個子叫張西臣,副鄉長,趙廟的人喊他張老西。矮個子叫劉洪芝,腰弓得爬喳不上老叫驢。”
“我的兒哎,臉長得像個驢枷耙子,兩個驢屎蛋子眼一看就是個扒灰頭。”
“矮個子呢?”
“矮個子我見過,叫個劉火鬥,副鄉長,不當吊家。都是老見個兔子熊的狗腿子,一窩子兔子熊。”
咯咯咯,嘎嘎嘎。
婦女們的笑聲一片連成一片。
有婦女說:“我的兒子長大了,就不叫他當鄉長。”
“為啥?”
“為啥?你看看咱趙廟鄉裏有幾個好官?都是太劣種,老墳全都叫人絕冒煙。”“趙廟,鄉裏當官的也有好官嗬。像範醒亞、王傳、陳區長,這些官都叫人敬佩。”
“是的,你剛才說的這幾個都是好官,一點也不假。可有些區裏的幹部就是專幹那些屙血尿膿的事。你像前幾天大喇叭裏吆喝的趙廟的武裝部長吧,他叫見鄉長那莊的一個三個小孩的爹弄去當兵,那個人到了部隊又被押了回來,丟八輩子人嗬!”
“是的是的,他們那幾個熊渣子小官都是穿連襠褲,整咱老百姓有一套。”
你一言我一語,台上台下大會小會一起開。
若不是張西臣拍桌子打板凳地吆喝著叫大家安靜,台下的嚷嚷聲,議論聲永遠也安靜不下來。
“都別講話啦!”張西臣的眼瞪得像“尿次”的一樣,咋呼著,夾著煙的左手指顫抖著,臉像個“紫茄子”一樣憋得“須青”。盡管這樣,台下的聲音仍是不絕於耳。鄉間的村裏會場,永遠是難以鴉雀無聲的。稍稍平靜一會兒,小孩的哭聲和尖叫聲往往又打破了難得的平靜。
張西臣又叫著說:“都別講話啦!下麵呢,就請見鄉長對當前的工作和前蔣莊西頭抗繳公糧的事,發表講話。”
張西臣自己鼓起掌來。主席台上的幾個人也跟著鼓掌。
稀稀落落的掌聲沒有帶動台下的掌聲,隻有幾個年輕人拍著自己的屁股喃喃自語地罵著台前的人,算作鼓掌。
蔣俊公脫了自己的鞋子,在地上摔得“啪啪”直響,逗笑了會場裏的村民們。
有人故意問蔣俊公:“你這是跟誰‘拍呱’(鼓掌)唵?”
蔣俊公將鞋子穿上,說:“我打螞蟻。看這幾個螞蟻是咋鑽窟窿‘犯籽’(繁殖)的。”
一陣笑聲。
見瑞言在桌子後站起來了。他先是摸了摸自己的光頭,吭吭了兩下,算是開場白。村民們有人小聲說:“你吭吭啥?跟‘豬江’一樣。”
見瑞言說:“社員同誌們呀,今天我們來,主要是關於你們抗繳公糧的事。”村民們又有人小聲說:“你個‘豬江’哩,白天‘搞一鍋’,‘晚上鑽被窩’的熊渣子,到底想說啥?”
見瑞言說:“你們抗繳上調款,公糧,是嚴重犯法,你們懂不懂?在這個問題上,你們不能聽巴若宇的。他是故意叫你們犯法,他幫助你們給鄉政府打官司,那不是雞蛋碰石滾嗎?”
話剛講到這裏,村民蔣養合牽著他的“老腳豬”不慌不忙地走了過來。
老腳豬氣勢洶洶,兩個紅得發亮的豬蛋子晃晃悠悠,一下子吸引了村民們的視線。
小張莊一個村民牽著一頭小母豬,也來到了會場邊的路上。蔣養合對那人說:“鬆了吧,叫鐵鏈子鬆了就管了。”
小母豬掙脫了鐵鏈子,急不可耐地向老腳豬跑來。老腳豬在小母豬全身吻了個遍,哼哼直叫,嘴裏淌著白沫不停地在小母豬跟前轉來轉去。
會場上的人全都目不轉睛地盯著這兩頭豬,卻冷落了台上的鄉幹部。
鄉幹部有的捂著嘴在笑,很無奈地搖著腦袋。他們想喊蔣養合牽著老腳豬離開,他們沒想到老腳豬的交配,會到這麼個場合來搗亂。
副鄉長劉洪芝沉不住氣了,站起來嚷嚷說:“去去去,到一邊去!”
這一聲吆喝,嚇得剛爬上架子的老腳豬退了下來。
村人們都在笑,哈哈大笑。
小張莊的這位村民惱火了,他衝著見瑞言、劉洪芝等人喊:“我日你小姐,你們這些當官的啥都管,狗吊狗,豬靠豬,你們也管。俺這頭母豬要是被你們嚇得不走豬(不發情)了,就得找你們這點子‘熊黃子貨’賠損失!”
“快走快走!”台上的鄉幹部衝著這人喊。
小張莊這位畜主拉起鐵鏈子,還了一句說:“我不走你能‘哈’(含的意思)我的麻糖?你們這點子小舅子說話都跟狗咬一樣。”
村民們又是一陣哈哈大笑。
也許是蔣養合故意放開了手中的鐵鏈子,老腳豬野性勃發地狂追著小母豬,嚇得會場裏的人哇哇亂叫。婦女們拖著小孩到處跑,把整個會場攪合得真是“洋熊一鍋湯”。見瑞言這些“豬江”目睹此狀,也是無計可施,哭笑不得。
有人說:“趙廟鄉政府裏的這些人,還不如蔣養合的老腳豬哩!”
見瑞言等人在村民們麵前耍盡了威風。殊不知,他們的罪惡嘴臉已深深烙印在前蔣莊西頭村民的記憶裏。
在前蔣莊村民的心中,永遠刻記著這筆仇恨賬。他們說:“哪怕是老見這些當官的鑽進地窖去了閻王爺也不會饒恕他們。”
是的,老祖宗的那句惡有惡報,善有善報的話,前蔣莊人深信不疑。
巴若宇鼓勵他們堅決抗爭到底。
蔣俊公的左眼皮上有個小疤瘌,眼睛眨個不停,說:“我日他奶奶,這個老見窩了一肚子火,能饒咱們不?”
劉長山把煙頭甩得很遠,轉過身來說:“他老見何止是窩心啊,他老見純粹是窩了一肚子狗熊!”
蔣俊禮喃喃地詛咒道:“老見,見瑞言,我靠你‘老格板’,叫你老墳裏靠透氣,你個砍頭哩,幹就幹,鬥就鬥!”
村民們橫下了一條心:堅決和見鄉長們打一場權與法的較量。
之後的日子裏,蔣俊禮開著他的“嘣嘣嘣”三輪車,踏上了漫長的申訴路。
一晃眼二十幾年光景過去了。逝去的這段曆史,卻永遠從巴若宇和前蔣莊人的記憶中無法抹去。前蔣莊人創造了無可複製的鄉村文化。
巴若宇談及這段曆史,記憶猶新。
他感慨地說:“那是前蔣莊村民敢於抗爭,堅守正氣的文化;那是前蔣莊村民用樸實的靈魂鑄造的誓死捍衛法律尊嚴的文化;那是前蔣莊村民用屈辱與淚水換回今天幸福生活的光輝曆史文化。在我心目中,蔣廷凱、蔣俊禮、劉長山、蔣俊公等人,是權與法抗衡的真理的捍衛者;他們是前蔣莊這個村子值得驕傲的生活的強者;是值得讚揚和謳歌的英雄。”
巴雲信和巴雲光一個勁地點頭。
蔣鳳平說:“前蔣莊不是你幫助他們打官司,他們根本就打不贏啊。前蔣莊的老百姓都感謝你。”
巴銀和巴琪對視了一下眼睛,說:“那時候咱們都年齡小,像這些事我隻是聽大人們說過,沒想到這麼複雜。”
巴琪問巴若宇:“這麼多年,你見過前蔣莊這些村民沒有?”
賈俊峰搶過話說:“要是大哥同意,我把他們幾個請來跟大家說說話。”
巴若宇興奮地說:“好主意,請他們都來,在小龍飯店我請他們吃飯。”
這天晚上,前蔣莊這些村民聽說巴若宇請他們吃飯,興奮得奔走相告。他們一個不少地都來了。
這天晚上,巴若宇無遮無攔地說著家鄉土話,融入在濃濃的鄉情和親情裏,徹底地喝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