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副縣長看著馬縣長,半天才轉過頭來,極不自然地笑著說:“於總能不能投點兒資或在家鄉辦個廠什麼的,都行。”
“投資多少?”於天成問。
馬縣長像醒過神來一樣,說:“投資多少你看著辦吧?”
“在咱們家鄉建一個中型的中藥廠需要多少錢?”於天成的語氣不以為然。
朱副縣長望望這個,瞧瞧那個,說:“在咱們縣城裏建個中藥廠是件大事啊!征地、建房、買設備,至少要一千萬,最多一千五百萬就足夠了。你們說是不?”大家紛紛說,足夠了、足夠了。
餘佳這時候最怕於天成感情衝動,有時他的表態沒有商量的餘地。她的眼神一直在跟張子雲拍著電報,企圖讓張子雲立即阻止他不要說下去。而此時的張子雲最了解於天成的脾氣,如果在他興致最濃的時候插話,於天成會當著眾人的麵嗬斥他,往往讓他這個副總在大家麵前十分尷尬。張子雲心裏非常清楚,於總與其說是為家鄉“投資”,還不如說是“捐贈”更貼切。
“投資”家鄉多少,等於是無償“捐贈”多少。雖然幾千萬元錢對於現在的於天成來說,並不是一件天大的事,但是,那是一種無效勞動,根本沒有回報的呀。
難道這次於總真的要答應他們?
張子雲和餘佳手心都捏著一把汗。再說,你於天成什麼時候學過中醫藥?你怎麼一脫口就想辦個什麼中藥廠呢?那可不是小數目啊!
於天成無視張子雲和餘佳的感覺與暗示,他像與商業對手談判一樣,隻要認為可行的事,就會我行我素,一路走下去,不管是輸是贏。他心裏始終有一個信念,那就是:我輸得起,我也贏得起!而這次,對麵飯桌上的人,不是他的商業對手,也不是他的生意夥伴,而是生他養他的那片故土的家鄉人。他是從那片貧瘠的讓人產生不出夢想的土地裏走出來的漢子。他今天的一切,都是闖蕩出來的,成了像模像樣的大富翁,他是在用自己的血汗錢為他死去的父母豎立一座不朽的豐碑!隻要能讓他死去的父母安息,他願意讓村子裏所有幫助過他施舍過他的人都過上好日子……
想到這裏,於天成的胸口怦怦直跳。現在是他在家鄉人麵前揚眉吐氣的時候了,他要用他的行動和財富向家鄉人證明自己的存在。
“馬縣長,朱副縣長,還有在座的其他領導同誌,你們這次廣州之行沒有白來。”於天成兩個手掌壓在桌子上,目光沉著而堅毅地說:“我從一無所有,到今天擁資數億,我很知足。這成績是咱們老家給我信念和信心在廣州打拚出來的。所以我願拿三千萬元錢出來回報家鄉。”
話音剛落,全桌響起暴風驟雨的掌聲。張子雲驚愕地張著嘴巴,餘佳直拍腦門,於天成不是在說夢話吧!
“馬縣長,你們定了哪天回去,叫張總安排機票。這三千萬投資款,我會很快落實,並且一步到位。到時候,回老家別忘了到機場接我喲!”於天成的臉上展現著喜悅和期待。
馬縣長一把抓住於天成的手,幾乎是感激涕零般地說:“天成老弟,你真讓人佩服,爽快太爽快了!到時候回老家來,我們在座的都來機場接你,在咱們老家最好的酒店請你!”
一陣寒喧後,於天成和他們一一握手話別。
剛走出酒店大門口,還沒等張子雲去開車,餘佳一把擰住了於天成的胳膊,狠狠地說:“天成啊天成!你今天沒喝酒啊?你瘋了是不是?”
於天成問她:“你懂‘開玩笑’三個字是什麼意思嗎?”
“什麼意思?”餘佳被他問得一愣。
天成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說:“剛才就是跟馬縣長開個玩笑。懂嗎?僅僅是開個玩笑而已!”
餘佳的臉上沒有一絲笑意,回味於天成的話,仍然不解地問:“剛才的承諾,在座的那麼多大小官員可都聽著呢,你不會是說說而已吧?”
“不會?怎麼不會,你以為他馬縣長是我的恩人啊?”於天成從餘佳肩上抽回手,插進褲兜,用鄙夷的眼神回望了一下酒店,說:“當初我一個人在廣州街頭的工地上,幫別人提泥篼子被人歧視的時候,他馬縣長會想到我?如今如果我依然是一個街頭打工仔,他馬縣長會千裏迢迢地來看我?純粹是鬼話!我們老家至今仍然貧困,而這幫人在廣州吃喝玩樂住酒店,花費的是誰的錢,你知道嗎?”
餘佳聽完他排山倒海的發泄之後,半晌才問:“你怎麼對家鄉一點感情都沒有呢?”
於天成沒有回答。張子雲把車開到了跟前。
餘佳坐在後排。於天成坐在前排。
“你還沒回答我的話呢。”餘佳拍了拍前座的於天成,“你聽見沒有?”
“回答你什麼?”於天成兩眼緊盯著前方說,“任何人對家鄉都有感情。可我沒有。你懂嗎?廣州就是我的故鄉。”
餘佳“哼”了一聲,仰躺在靠背上,再沒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