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日子,都是內容不同的一本書,風格迥異的一幅畫。隻是我們的腳步太匆忙了,常常忘記去讀它,欣賞它,隨意地瀏覽過去,便斷言生活是一味地今日抄襲昨日,隻是公式化的衣食住行罷了。閱讀,不僅是認識符號而已,更要懂得符號所傳遞的內涵;而觀畫,也不隻是五彩繽紛的調配,細細想來,畫中原是有畫。
我是個小人物,隻希望自己別那麼匆促,希望能夠靜下來,老老實實地把生活一本一幅慢慢地看,用我的心細細品嚐。並把愉美的刹那,感動的心情,一字一句,勤勞不倦地做成生活之細筆。
於是,處處美麗。
每個日子,都是內容不同的一本書,風格迥異的一幅畫。母親也曾是個“搗蛋鬼”
孩提時,我總是奇怪為什麼媽媽總能知道我在打什麼主意。比如,我沒做作業,吸煙(而且身穿教區校服),或撒謊去過哪兒以及和誰在一起,這些她都是怎麼知道的?而那些謊言者是我精心編造的,非常令人信服。為了編造這些謊言,我花了很長的時間。如今回想起來,答案已經很明顯了。媽媽的後腦勺上並沒有長眼睛,也沒有無所不知的第六感。而再明白不過的事實就是,她年幼時也是個調皮鬼。外婆在世時,沒有告訴我這些。外公雖是我們小鎮的警察局長,但也從未控告過任何人,包括他的女兒。但我知道答案就是這樣。如果她沒有同樣的經曆,又怎會知道我想什麼,做過什麼,打算幹什麼呢?
比如,有一次,鄰居家放在院裏的獨木舟偷了。說實話,用“偷”有點太苛刻了,還是用“借”比較準確。在表弟的幫肋下,天黑時我們劃船過河,去參加朋友的秘密聚會。由於對潮水時間的計算有些誤差,因此我們幾乎天亮時才回來。
獨木舟馬上物歸原主了。對了,他們聲稱船弦被撞壞了。我寧願受到數落,因為經常會發生這種糟糕的事。媽媽認為,我一定參與了。我想她敢到處嚷嚷,破壞我的名聲。不過,誰都有做這種事的嫌疑嘛。
而那次她堅持認為我趁她不在家時開了她的車,這又該怎麼說呢?油箱裏油少了確實不是我的錯,也許是漏了。算我倒黴,那時我還沒有駕照呢。還有其他的一些小過失,她都會算在我頭上,比如我安排的一個愜意的小聚會。我們非常小心謹慎,以免留下任何痕跡,但我還是總被發現。比如,在森林裏的晚會,偶爾的逃學,飆車,在紐約過一個愉快的周末,以及用假身份證——噢——不過那次被我外公抓住了。
好吧,我承認最後那件事是有我的錯,但我可以誠實地解釋。有人說:“經驗是最好的老師。”確實是真理。不然現在我又怎麼會知道自己的女兒在打什麼鬼主意呢——這個小搗蛋!
如果她沒有同樣的經曆,又怎會知道我在想什麼,做過什麼,打算幹什麼呢?經驗是最好的老師。確實是真理。不然現在我又怎麼會知道自己的女兒在打什麼鬼主意呢——這個小搗蛋!可怕的遠足
地震引起的火災剛剛控製住,哥哥就急不可待地對我說:“小明,去看看火災痕跡吧。”我簡直像遠足一樣,興致勃勃地和哥哥一同動身了。等我發覺這個“遠足”是多麼可怕而想退回時,已經晚了。
哥哥看出我要打退堂鼓,便硬拉著我足足跑了一天,遍觀了大片火災地區,還看了難以計數的屍體。開頭隻是偶爾看到幾具燒焦的屍體,但越走近工商業區,這樣的屍體越多。哥哥不容分說,抓住我的手走近屍體。
火災後是一望無邊的暗紅色。火勢很猛,以至所有木材都成了灰,那灰時時被風揚起。這種地方跟紅色沙漠毫無二致。
在這令人窒息的紅色之中,躺著各種姿勢的屍體。有燒焦的,有半燒焦的,有死在陰溝裏的,有漂在河裏的,還有相互摟抱著死在橋上的。還有一塊四四方方的地方擺滿了屍體。總之,我看到了以各種各樣姿態離開人世的人們。
當我不由自主地背過臉不看的時候,哥哥就厲聲斥責我:“小明,好好看看!”
我不想看,為什麼非讓我看不可呢?我不明白哥哥是何居心,十分痛苦。特別是站在已被染紅的隅田川岸上,望著那些漸漸漂上岸邊的成堆的屍體,我渾身無力,簡直馬上就要跌倒。哥哥無數次揪住前襟提著我,讓我站穩:“好好看看哪,小明!”我毫無辦法,隻好咬著牙去看。
那慘不忍睹的光景閉上眼睛仍曆曆在目,為什麼還要看?!想到這裏,就不再聽他擺布了。
我看到的一切,實實在在難以形容,也難於表述。
記得當時我想過,地獄裏的血海也不過如此吧。
這裏我寫的染成紅色的隅田川,並不是用血染成的紅色,隻是和火災廢墟的暗紅色一樣,像臭魚眼睛那種由混濁的白色變成的紅色。
漂在河裏的屍體個個膨脹得快要破裂,肛門像魚嘴一樣張著。有的母親背上還背著孩子。所有的屍體都按一定的節奏被水波搖晃著。
極目望去,不見有活人蹤影。這裏,活人隻有我和哥哥倆人。我覺得我們倆人在這裏隻是兩粒小小的豆子。我覺得我倆也成了死人,此刻正站在地獄門前。
然後哥哥帶我過了隅四川橋,去了被服廠前的廣場。這裏是大地震中燒死人數最多的地方,死屍一望無際,隨處可見成堆的屍體。有一堆死屍上麵,有一具坐著燒焦了的屍體,簡直就像一尊佛像。
哥哥仁立良久,目不轉睛地看著,然後自言自語地說:“死得莊嚴哪!”不錯,我也是這麼想的。
這時,我已區分不出屍體和瓦礫,此刻的心清倒是莫名其妙的平靜。
哥哥看我這副表情,說:“咱們往回溜達吧。”
我們從這裏再次渡過隅田川,去了上野大街。大街附近有一個地方聚集了很多人,這些人無不拚命地尋找著什麼。
哥哥看後苦笑著說:“這兒是金堂。小明,找個金戒指作為紀念吧。”
那時,我遙望著上野山的綠色,仁立良久,一動不動。我感覺,仿佛已經有幾年不見樹木的綠色了。我還感覺,好久沒有到有空氣的地方來了,不由得做了一下深呼吸。
大火所到之處,沒有一點綠色。綠色如此珍貴,在此以前是沒有體會的,而且從來也沒想過。
結束這趟可怕遠足的當天晚上,我以為一定難以人睡,還會大做噩夢,但頭剛剛沾枕就到了第二天早晨了。睡得極香,而且連夢都沒有,更不要說噩夢了。
我覺得這事非常奇怪,便告訴哥哥,問他是什麼原因。哥哥說:“麵對可怕的事物閉眼不敢看,所以就覺得它可怕;什麼都不在乎,哪裏還有什麼可怕的呢?”
現在想來,那趟遠足,對於哥哥來說可能也是可怕的。也可以說,正因為它可怕,所以必須征服它。那次遠足也是一次征服恐怖的遠征。
正因為它可怕,所以必須征服它。難回平常
有一位女子,出身於一個平常的家庭,做一份平常的工作,嫁了一個平常的丈夫,有一個平常的家,總之,她十分平常。
忽然有一天,報紙大張旗鼓地招聘一名特型演員,演王妃。她的一位好心朋友替她寄去一張應聘照片,沒想到,這個平常的女子從此開始了她的“王妃”生涯。
太艱難了,她閱讀了許多有關王妃的書,她細心地揣摩王妃的每一縷心事,她一再重複王妃的一顰一笑、一言一行……
不像,不像,這不像,那也不像!導演、攝影師無比挑剔,一次又一次讓她重來……
現在,平常女子已能駕輕就熟地扮演王妃了,進入角色已無需費多少時間。糟糕的是,現在她要想回複到那個平常的自己卻非常困難,有時要整整折騰一個晚上。每天早晨醒來,她必須一再提醒自己“我是誰”,以防止毫無來由地對人頤指氣使;在與善良的丈夫和活潑的女兒相處時,她必須一再告誡自己“我是誰”,以避免莫名其妙地對他們喜怒無常。
平常女子深感痛苦地對人說:一個享受過優厚待遇和至高尊崇的人,回複平常實在是太難了。
說這話時,她仍然像個王妃。
一個享受過優厚待遇和至高尊崇的人,回複平常實在是太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