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瀾兒,你好點沒有。”於厚德隔著屏風,直直的站著,語氣溫和地問道。
“你…你是誰?”於瀾清怯生生的問道。
於瀾清算是性情古怪之人,天性便有些孤僻,因而從小除了每日晨昏定省,與父親沒什麼交集。母親柔弱,父親又異常嚴格,她更是越發纏著娘親,極怕見到這個成日板著一張麵孔的爹爹。娘親過身之後,她大病了一場,病愈之後更是少言寡語。於厚德彼時剛剛被先皇拔擢成左丞相,公事繁忙,便幹脆免了她的禮數。父女二人隻有在逢年過節偶或有些交流,近兩年更是鮮少。她這樣的回應,怕是根本對於厚德沒有任何印象。
骨肉疏離至此,著實有些尷尬。更可笑的是於厚德先前還振振有詞的勾勒父慈女孝的假象。
於厚德悻悻的摸了摸鼻子,強笑著開口,“傻孩子,莫不是連爹都不認識了?”
“阿爹?”於瀾清將信將疑的喚道。
於厚德似是無意的向李宏和王治瞥了一眼,二人正低眉順眼,似是與己無關。他這才安心的接著問道,“瀾兒,你現在覺得怎麼樣?可有哪裏不舒服?”
於瀾清帶著哭腔,低聲的嚎哭著,“我不嫁,我不嫁,爹,我不要嫁!”
於厚德無比震驚,當場便愣了神,硬著頭皮說:“傻孩子,這有什麼舍不得的,就算你嫁了出去,於家也還是你的娘家。咳咳…”他轉而趕緊對管家使眼色,然後一同將兩位太醫引出內室。“二位大人一路趕來想必也有所倦怠,現如今小女情緒未定,怕也不宜診治。還請先到客房稍事休息,下官和景王定當重謝!”
李太醫和善的笑了笑,作揖行了個禮,口中謙稱了幾句。王治見師父如此,也不敢多說些什麼,便也行了禮數告退。
管家訓練有素的帶著二人向左走了條幽靜的小路,不多時便來到一處別致素淨的雅苑。推開屋門,灑掃得到也算幹淨。隻是這間客房並不像王治想象的那麼奢華,或者說,整個於府都沒有他意料之中驕奢淫逸之風。這個庭院更遍植君子竹,在萬物凋零的秋天更顯得鬱鬱蔥蔥,生機盎然。
李宏愛竹與他的醫術同為一絕,較梅妻鶴子之人不相上下,此刻瞧著這些君子竹便走不動路。王治隻好為他撐著傘,聽著老人家擊節讚歎,“於大人生活當真雅致,這竹子養了有些年頭了吧?”
“是啊,這些竹子可真算是寶貝了。”管家恭敬的答道。
王治不以為是,“師父愛竹早就名聲在外了,難得於大人這麼周到,竟能想到投其所好。這樣的細致入微,著實令下官拜服。”
“愚兒!醫術不精也就罷了,對竹子也一竅不通。看清楚點!”李宏不滿的看了眼王治,遂興致勃勃的問起旁邊並不多言的管家,“依老朽所見,起碼有十五年了吧?”
“不多不少,正巧十五年!”管家笑了笑,讚歎道,“我家老爺最愛的也是這些竹子,每日都要花些時間精心澆灌。王太醫別怪奴才多嘴,老爺的確是因為李太醫的緣故才特意挑了這間客房不假,可也是因為李太醫真乃惜竹愛竹之人才忍痛割愛。這間屋子一直是老爺的書房,從未有旁人涉足。想當年,老爺也是在這間屋子裏苦讀高中的。”
李宏似是想到什麼,念念有詞道:“十五年前,十五年前…哈哈哈,老朽怕是不認老都不行了,差點把這事茬給忘了。於丞相便是十五年前殿試魁首吧?”
管家與有榮焉的笑笑,“是。李太醫記性當真了得!”
王治有些困惑:“殿試魁首?”
李宏白了他一眼:“愚兒!當真是愚不可及,不然你以為丞相是人人都做得的嗎?你們這些後輩,那是沒見過世麵。想當年,於丞相文采風流,權謀過人,就連先皇都大加讚歎。哎,不過到底可惜了呀…”
——
“你們也先下去吧。”於厚德吩咐幾個侍女離開,麵色有些沉重,“等一下,今天所見所聞,倘若有半句流露出去,可不單單是你們一條命能解決的。”
眾人惶恐的跪在地上,連連告饒。
於厚德不知道這樣的為何有沒有作用,隻是這半日發生的事情讓他著實應付不暇,也顧不得這麼許多了。“好了,都下去吧。”
眾人逃也似的跑了出來,更緊緊的把門闔上,恨不能嚴絲合縫,一句話都不要飄到自己的耳朵裏。
寬敞的內室,隻剩下略有愁眉的於厚德,和啜泣不已的於瀾清。他不急著開口,先打量了一番這間閨閣,倒添了幾分愧疚和不忍。這並算不上是一個女子應有的閨房,琴棋書畫樣樣具備,也看得出是常常用到,不沾一點塵埃,可布景裝飾實在簡樸的近乎於簡陋。就單說這梳妝台吧,紫檀木是好東西,可上麵稀稀寥寥安置的隻有零星的胭脂水粉,首飾也匱乏得很,一麵銅鏡孤獨的撐著場麵。不難想像屈指可數的衣篋裏乏陳的衣物,更不用說貴女之間流行的羅子黛或其他時興玩意兒。
碩大的屋子,除了一張床,一扇精致的屏風,一張桌子伴幾把椅子,還餘下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