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珍珠聽了哲米依一席話,怔怔半晌無語。
哲米依是旁觀者,也是清醒之人。
對李俶,她向來是有信心的。然而,歲月漫長悠遠,無窮變數。這份情,是否真可以不移不變,天長地久?此番克複兩京,他功勳之大,旁人無出其左,太子之位,已成定局。從此後,他身畔更不乏鶯鶯燕燕。
她,無力阻擋。
她可以退多少步?姬妾成群也好,兒女成堆也罷,隻要他心中隻有她,她都能忍,都能接納,哪怕寸寸煎熬,心頭淌血。
但若有一日,他心中已有旁人,她該如何自處?她終究是要學著千古以來的妃嬪、女子,對夫君曲意承歡、時時經營、處處爭寵麼?這一生,就湮沒在這般的日子裏?
這,可是她沈珍珠要的一生?
“何人大膽、擅闖內苑!”遠處侍衛一聲暴喝,驚擾了沈珍珠與哲米依。
沈珍珠起身望去,燈火的影影綽綽裏,兩名侍衛正攔住人盤問。
“因領路內侍臨時走開,本汗不識路徑,誤入內苑,有何要緊。”被盤問之人說話聲音不疾不緩,音量不高,卻字字沉穩有力,清清楚楚將話語傳過來。
沈珍珠和哲米依不禁對視一眼,她們皆已聽出,說話之人,正是默延啜。
“此乃回紇可汗,不得無禮!”沈珍珠沉步往那方走去。
默延啜霍的抬頭,想來未料在此處遇見沈珍珠。
沈珍珠於數丈之外立定。默延啜按刀立於稀疏樹陰下,月色遷移,燈火暈暗,遠遠地看不細致他的麵容。隻覺他的目光在她頸部稍作停頓,旋即移走。沈珍珠不自覺的抬手輕觸脖間帔帛,含笑說道:“可汗定是剛至大明宮謁見陛下吧。”
“是。”默延啜回答幹脆冷漠之至,簡短一個字,甚且挾著不怒自威之氣。沈珍珠從未見默延啜這般和她回答,心頭頗為不耐,但思及自己與他在鳳翔茶館已剖白切斷得一清二白,亦無甚話可說。乃揮手吩咐侍衛道:“你速速為可汗引路出玄武門,時辰不早,莫誤宮門上鎖。”
那侍衛正答應著“是”,默延啜忽的欺步向前,一把緊緊捏住沈珍珠的手腕。默延啜用勁奇大,沈珍珠腕痛欲裂,卻見默延啜麵色鐵青,雙目如噬,竟是生氣惱怒之至的模樣,正自詫異,聽他沉聲道:“你對葉護說過些什麼?竟讓他做出這等的蠢事!”
沈珍珠不明所以,“你說什麼?!葉護出了什麼事?”哲米依在旁喚道:“可汗快鬆手!”
默延啜狠狠地摔開她的手腕,“葉護居然擅自讓我回紇兵丁在洛陽城搶掠三日,是不是你教唆他的?”
沈珍珠手腕劇痛,一時未聽清默延啜之話,待省起,不禁大怒:“你回紇以我大唐女子、衣帛為籌,方肯出兵助我。現下在洛陽搶掠三日,害苦百姓,竟然誣指我教唆。此話從而說起,我沈珍珠怎會教葉護這樣行事!”
默延啜冷哼,“若我葛勒可汗要你大唐女子、衣帛,隻會教你唐室百姓感激涕零、心甘情願奉上,搶掠豪取,怎是我默延啜的行事手段!這件事,就算你未教唆葉護,也與你脫不開幹係。葉護真是愚蠢之至!怎可行搶掠之舉,壞我回紇名聲!”
沈珍珠這才全然明白。默延啜,正是俯仰天下,深謀遠慮。他助*破叛賊,亦是為回紇揚名,他深習中原文化,怎麼不明白以德服天下之理?可葉護之行,卻讓回紇在洛陽百姓心中威望盡失,傳諸天下,士人雅客更會指回紇為蠻夷之族,無德無能入主中原。無怪默延啜會氣恨到如斯地步。葉護是出於何種原因下令搶掠?真是為兌現當日對她所說“決不與唐室為敵”之誓而有意破壞默延啜大計?還是僅僅無心之失,貪婪所造?
默延啜說過這幾句話,回頭便走。走過幾步,卻又回身,慢慢走過來。走至哲米依麵前,似是方才未看見她,此時才想起有這麼個人一般。
他深深的看著哲米依,仿佛思忖良久,才開口道:“哲米依,有件事須得告訴你,你切莫驚慌——承宷他,在攻打洛陽時,受了重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