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風過回廊幕有波(2 / 3)

“小姐——”

然而終究是長大了。她挽著宮髻,著點時世之妝,立於殿中,姿容靚麗,她懷中孩子,從前一直沒有細看,現在想來,那眉眼,果真是像極了李俶……她在喚自己麼?此時此刻,唯有她,還會喚自己為“小姐”而不是“王妃”罷。隻是,她的眼中,為何不是往常的恣意親切,竟帶求懇,還有驚慌。

殿中出奇的安靜,漏壺“嘀嗒”、“嘀嗒”,細細的沙點點流下,李適偎在乳娘身後,瞪大著眼睛,望著她。沈珍珠展顏一笑,左右視道:“天色已晚,都去歇著吧。”哲米依訥訥的想說話,終於閉口。

沈珍珠走入內室,隻覺氣悶。哲米依在身後輕輕歎氣,“你終於知曉了……我隻道,你這樣一個聰明的人,為何到今日才知——”

沈珍珠推開麵北之窗,微風吹過,正吹皺一池秋水,“隻因我自欺欺人——”

怎不是她自欺欺人呢?明知有異,卻不肯去探究。

李俶馭下極嚴,怎能讓風生衣醉酒且與素瓷有肌膚之親?

那日她將素瓷之事告知李俶,為何他毫不驚異,且嚴明為素瓷覓房舍,如此之快?

就連那孩子的相貌,她從來是不願細看斟酌的。

其間,有多少可疑之處,她總是當作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她一直不過是逃避而已。

終於是避不過去。

她長長歎息,對哲米依說:“這室內憋悶得緊,你陪我去池邊走走可好?”

暮色四合,隻餘天際一輪殘月,東海池畔靜謐無人,侍衛遠遠的星羅散布,水草孤零零搖擺不定,淒清月光映於池麵,更顯得這宮殿空曠寂寥。

“你是怎樣得知的?連你也知,隻怕宮中上下,隻瞞得我一個罷。”沈珍珠苦笑著坐到一株垂柳下。

“這個時候你還笑得出來?”哲米依憂心忡忡的看著她,“我總擔心你知道後,會怎麼傷心失望呢!”又說:“你別胡思亂想,這件事不是人人盡知的,我也是……可汗告訴的……”

沈珍珠眉目翕動,“他?他怎會知道?”

“可汗對唐室一舉一動,都十分注意,我也不知他是如何知曉。他特地囑過我,不得讓你知道,”頓一頓,哲米依說道,“他,也是怕你傷心啊。”

沈珍珠心隱隱疼痛。

哲米依焦急,上前蹲於沈珍珠麵前,握住她的手,那樣冰涼,“你若難過,隻管哭出來,別憋悶在心。哲米依說話直爽——廣平王殿下並非常人,你若是像這般的事也承受不住,那日後他榮登大位,你的傷心,還長遠著呢!不如趁早隨著可汗到咱們回紇去!”

晚風沁涼,沈珍珠竭力隱忍,此時終於簌簌掉下淚來。哲米依也不勸慰,取出錦帕遞與沈珍珠。

沈珍珠略拭拭淚,看麵前哲米依一臉關切,勉強一笑,緊握她的手,道:“傻妹子,你不用擔心,我不是為這個傷心。”

“你——?”哲米依驚疑了。

“其實,今日我真不知該高興,還是難過,”沈珍珠轉頭,對著那一汪池水,輕輕說道,“俶對我之情,我豈能毫無把握。素瓷之事,我信他是無心之失。他與素瓷,委實是怕我傷心難過,這件事雖是有意騙我瞞我,也是誠心待我。俶為著我,明知素瓷之子是他親生,卻不肯相認;素瓷為著我,寧可誣指他人為孩子之父,也不願說出真相。哲米依……你說,我該高興,還是難過?我沈珍珠何德何能,竟讓他們處處都為我著想,我……竟是這般嬌弱,真禁不得一點風吹雨打麼……”

哲米依原本以為極難開解,不料沈珍珠竟與她所想大相徑庭,隻歎麵前之人聰穎過人,也善良過人。問道:“那日後如何安置素瓷姑娘呢?”

沈珍珠決然道:“我自然是要俶給她、給那孩子名分的。我殿中本有旁人眼線,此事料必會極快傳遍闔宮上下。我決不可讓他人看我廣平王府的笑話,俶一日未回,我就不能示弱人前!”宮中傳襲流言的速度,向來是驚人的。

哲米依垂頭思索半刻,說道:“嫂嫂,有些話,我如鯁在喉,一定要跟你說。”

“說吧。”

“當年我習讀漢學,教習先生曾道——自古以來,朝堂後宮是天底下最齷齪之處。當時不信,待我嫁到唐室,時日雖短,也見過不少齷齪之事。哲米依眼拙,以我來看,廣平王殿下對嫂嫂你現在固然是深情款款,可自古帝王,有哪個能自始至終,對一名女子深情不移呢?這後宮便如朝政,你若隻恃著殿下之情,不處處用心經營提防,日後恐怕後悔不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