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子修建在池塘正中,水深已經足以將一個人淹沒。元修整個沉入水中,他是南方出生的孩子,識得水性,在水中翻了個身,便站直身子,在水中眼望青瞳。
青瞳走到亭子邊坐下,支起手肘與元修對望。這水實在清澈,一個在水下,一個在水上,卻能將對方臉上任何細微的變化都看得清清楚楚。
青瞳麵上毫無表情,元修也隻好沒有表情,靜靜地等著。他剛剛跳下來的時候無數鯉魚被驚走,此刻見到沒有危險,這些被人養的已經失去警覺的鯉魚又一條條遊回來,圍著元修,用嘴碰他,想看看他能不能吃。
他一身白衣,在碧波中周身圍繞著斑斕的錦鯉,這景色倒也美麗,青瞳支著手肘耐心地看著。
然而身處水下的元修越來越不覺得美麗了,他隻覺自己一口氣憋得越來越艱難,身子不由自主開始發抖。青瞳卻仍然靜靜地看著他,沒有讓他出來的意思。
元修的臉頰漸漸漲紅,太陽穴青筋漸漸蹦了起來,腦袋裏像是有個怪物在打鼓,一下下歡快地敲他的頭骨。他五官漸漸扭曲,望向青瞳的目光便有了乞求的神色。
青瞳仍然支著手肘坐在亭子裏看他,絲毫不為所動。
元修心中突然生起一個恐懼的念頭,陛下不是真的打算淹死他吧?他一驚之下,再也憋不住氣了,一連串氣泡從他口中溢出,將水波打成碎片。魚群受驚,四下逃逸。
青瞳看著他恐懼的眼神,仍舊沒有一點讓他上來的意思。等水波平複,再次能清楚地看到青瞳的臉,元修已經麵容扭曲,心中驚駭欲絕。
他實在實在憋不住氣了,胸膛憋得要炸開一般,心難受得要蹦出來,雖然人在水中,大顆大顆的冷汗卻不斷湧出。
元修眼前漸漸發花,手腳漸漸無力,他再也忍不住,眼中求懇的神色越來越明顯,不斷指著水麵,示意自己想上來。
青瞳冷冷地衝著他搖搖頭,絲毫沒有通融的意思。元修眼前一黑,猛地灌了一口水。這一口之後就是接二連三的無數口,肚裏已經沒有一點空氣了,可他沒有能力阻止水灌進來。體內壓力越來越大,七竅都要流出血來。
會遊泳的人要眼睜睜讓自己淹死,這比不會遊泳的人還要絕望。元修心中的恐懼到了極點,終於顧不得了,猛然躥出水麵,大聲咳嗽,邊咳嗽邊叫:“陛下饒命!臣錯了!陛下饒命!”
等他連咳帶吐,連說帶求,眼淚都快出來了,青瞳才終於開口:“現在,你知道水深火熱是什麼滋味了?你帶著四十萬大軍打回去,要找個對你言聽計從的笨蛋,成就你權傾朝野的夢想!那你的生前身後,京都百姓和關中百姓,都要和你剛才一樣,水深火熱了。”青瞳淡淡接著道,“而且,他們沒有地方求饒!”
“臣知錯!”元修使勁吐著嘴裏的水,掙紮叫著:“臣知錯了!”他涕淚交流,卻再也不敢回到水中,隻在水麵上掙紮撲騰:“陛下!這是相國的意思,臣若不是聽信了他,也沒有下這麼大的決心!”
“蕭瑟?”青瞳有些意外,“他在哪?”
“也在臣府中!”元修在水中叫道,“是他把花箋送來臣這裏的,臣掛印之後秘密行軍的事宜,也是相國幫忙籌劃的!”元修很沒有義氣地將同伴出賣了。
“很好,你們兩個又想算計朕一次!”青瞳冷冷道。
“不是!臣不知陛下還能回來。臣知錯!陛下!陛下!臣不會叛您,請您相信臣!”元修喘著氣叫個不停。
“朕去看看花箋。”青瞳起身道,“你上來擦幹淨身上的水,再來見朕。”不等元修回答,她就轉身而去。
“行了,出來吧。再泡一會兒腦子就進水了!”任平生從亭子裏探出身子,伸手將他拉出水麵。
元修身上不住向下滴水,低著頭不看他,覺得十分羞愧。
任平生歎了口氣,道:“元修,你知不知道為什麼我的武功這麼好?”
元修頭也不抬,過了半天才問:“為什麼?”
“我喜歡練武!我練武的時候心裏特高興,有時候睡覺都忍不住去琢磨。不過光喜歡還是不夠,我知道許多江湖人物,他們比我更勤奮更刻苦,可是他們沒有我武功好,你知道為什麼?”
“為什麼?”元修又悶悶地問了一句。
“我天賦好!任何招式套路讓我一看,我就會了,一練,我就精通了,臨敵之時,我還會自然而然生出許多變化,發揮這些武功的最大威力!簡單說,就是武功這東西,我能玩明白!你不知道我和你說這些是什麼意思,對吧?”
元修終於抬起頭,點點頭。
“我的意思是,你光喜歡不行,以後最好找你能玩明白的事去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