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4年2月,《人民文學》發表了著名作家張天翼《〈西遊記〉劄記》的長篇論文。在文中,張天翼對孫悟空這一敢於抗爭的英雄進行了頌揚,認為“孫悟空之所以敗於玉帝他們之手,難道是由於孫悟空作了什麼‘惡’而得報應麼?我們說一點也不是。作者筆底下的孫悟空,是一個現實性的具體的‘人’(並不是一個抽象的概念的惡魔化身),使我們了解他的性格,思想,感情,欲求,活動;我們不但不覺得他這是‘惡’,而且還覺得他可愛,同情他,心向著他。他的失敗,更不是什麼‘惡’不敵‘善’,隻是由於種種原因,力量不敵而已。”毛澤東在這段話的每一句下麵,都畫上了一條橫道。在最後一句“力量不敵而已”下畫了兩條橫道。段末還畫一個大圈。然後,又寫下了“不讀第7回以後的章節,不足以總結農民起義的規律和經驗教訓”的批語。1956年,《西南文藝》刊登了童思高一篇題為《試論〈西遊記〉的主題思想》的文章。文中,童思高認為《西遊記》是作者“借神佛妖魔諷刺揶揄當時世態,反映了封建社會的醜惡本質;借孫悟空這個英雄形象,反映了在封建統治者壓迫下的中國人民,在階級鬥爭中,堅持反抗,在生活鬥爭中,征服自然,克服困難的偉大的創造能力。”毛澤東非常讚同這個觀點,在這段話下畫了著重線,有的地方還畫了兩道。
毛澤東對《西遊記》及其孫悟空的評價和引用雖然較多,但反映善惡觀的評語,據現存史料來看,隻有上述引文唯一一條。
就《西遊記》具體情節來看,唐僧師徒四人赴西天取經的最終目的是取得真經,勸人為善,達到佛門真諦。然而,在如何達到“善”的方式方法上,唐僧和孫悟空出現了分歧。唐僧以善求善,認為善是感化邪惡的不二法門。即使是因善而遭遇種種危險,甚至險些丟掉自己性命的時候,依然固守這一理念。而孫悟空不同,他主張對妖魔鬼怪主動出擊,堅持除惡揚善的行事準則,不相信忍讓和言語教化就能除惡務盡的哲學。因此,他多次與唐僧發生分歧。每次,唐僧都向他進行“千日行善,善猶不足;一日行惡,惡常有餘”的“諄諄教誨”,甚至不惜念“緊箍咒”來懲罰“劣徒”。在行善問題上,毛澤東無疑是站在孫悟空這邊的。他認為,唐僧的“千日行善,善猶不足;一日行惡,惡常有餘”觀點,是鄉願思想。:“鄉願”出自《論語·陽貨》“鄉願,德之賊也。”《孟子·盡心下》對這個詞進行了詳細的解釋。後用“鄉願”代指不問是非的好好先生的處世哲學。毛澤東這個論斷十分精準地概括了唐僧的性格特征。他之所以反對這種思想,是因為這種思想不但不能鼓勵人們去同奸邪勢力鬥爭,反而助紂為虐,一定程度上助長了作惡之徒的囂張氣焰。而孫悟空的做法就不一樣了,正是由於他堅持鬥爭,堅持武力降服妖魔,才多次挽救了唐僧等人的性命,並最終到達了西天,取回了真經。毛澤東稱讚說:“他的行善,即是除惡。他的除惡,即是行善。”認為孫悟空的非“鄉願”思想,才是“此言果然不差”也。
聯係毛澤東的革命經曆來看,信仰“禪杖打開危險路,戒刀殺盡不平人”武力革命思想的他否定唐僧“鄉願”思想而肯定孫悟空的做法並不為奇。正如毛澤東自己所說的那樣,“我讀過經書,可是並不喜歡經書。我愛看的是中國古代傳奇小說,特別是其中關於造反的故事”。他的一生也是在不斷鬥爭、毫不妥協的實踐中度過的。他從《西遊記》中讀出了人生的哲學,也從《西遊記》中悟出了中國革命和社會主義建設的實踐真知。這恐怕是一直到他晚年,還在書房裏存放著五種版本《西遊記》的緣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