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門隻有一人高,六尺寬,薛雲依靠在門邊,忽然想喝酒了,於是打算去買些酒來,這時一陣清風吹過,一縷酒香鑽到薛雲鼻孔,薛雲出來一望,隻見個身形佝僂、衣衫襤褸的老乞丐坐在牆角,身旁放了一壇酒。
薛雲在矮山腳下喝過不少酒,卻從沒聞過這般香醇地酒,登時心底暢快淋漓,可謂是望梅止渴。他走上前,道:“前輩,這是什麼酒?”老乞丐說道:“陳釀高粱酒。”他氣色紅潤,雙目炯炯有神,一點不像乞丐,不過他衣不蔽體,無疑是流浪乞討之人。
薛雲再嗅了嗅,心曠神怡,道:“好酒!”老乞丐笑了笑,道:“確是好酒。”兩人都不提出分酒喝,薛雲心裏發癢,卻不願出口求酒,隻看了酒壇一眼,心想:“不喝也罷了。”拔足欲走,忽地老乞丐說道:“你想喝嗎?”
薛雲駐足道:“很想。”老乞丐和藹一笑,反問道:“瞧你下人打扮,定是這周宅的下人,你能幫我取些桂花糕來下酒否?”薛雲愕然,道:“桂花糕能下酒?”老乞丐道:“怎麼不能,隻要我想吃。”
周宅的廚房在後院女仆住處邊,因男丁一概不許進正後院,更是接近不了後院的廚房,好在周皛安排薛雲守後門,現下進入廚房是易如反掌,薛雲盤算過後,爽快道:“行。”老乞丐道:“你若能取出桂花糕,我必會以三成美酒相贈。”
“三成,哈哈哈。”薛雲走在廊道上自言自語,心底樂開花來,隻聽有婢女說話聲,連忙翻下廊道藏在灌木叢裏。
兩個婢女托著四尺長的方形木盤,其中一個說道:“咱們快些,不然大小姐該不高興懲罰我倆了。”另一人連聲道:“是是是。”薛雲心想:“這小女娃真是亂捉弄人,周宅的下人哪有不厭煩她的。”
待婢女走遠,薛雲快步來到廚房裏,隻見有一塊罩著黑布的木盤,樣式同婢女手裏的一樣,掀開一瞧竟就是桂花糕,薛雲尋思道:“定是周皛讓廚子作的桂花糕,婢女抓緊時間送去,正好我就拿她的。”將整塊木盤端走了,順手拿走了一大塊羊腿。
老乞丐聞到桂花糕清香,側目一看是薛雲一手托著木盤,一手抓著羊腿走來,腋下還夾有一玉瓶。前者捋著髒兮兮的胡須,笑道:“你真行。”薛雲置木盤與老乞丐前,道:“請罷。”老乞丐抱起酒壇,道:“你也請。”給薛雲倒了一整瓶酒。
薛雲喝上一口,不禁豎起拇指,喜道:“好酒!”老乞丐吃了一口桂花糕,也道:“好吃。”兩人相視一笑,像是一對久別重逢的忘年之交,玉瓶碰酒壇,喝得不亦樂乎。
老乞丐感慨道:“雲遊青州城,酒醒牆角處。又遇周宅小家丁,玉瓶酒壇卻勝人間無數。”薛雲問道:“前輩真是乞丐嗎?”他借著酒意把心裏的疑惑說出來,老乞丐也不惱他,淡然道:“是亦如何,否亦如何,人生在世隻求活得自在,不求甚麼名號身份。”
薛雲本是熱衷自由之人,對老乞丐的話頗為認可,隻點頭不語,老乞丐又道:“像前一日死在城西河畔的一幹正派弟子,多年後化作一抔黃土,又與乞丐有什麼區別呢?”薛雲問道:“又死人了嗎?”心裏道:“令狐薄霜果真歹毒。”將罪行算在令狐薄霜頭上。
老乞丐道:“一夥七星派的弟子,慘死荒郊野嶺。”薛雲一驚,道:“可是天權派的人?”老乞丐頷首,薛雲震驚失色,心想:“那日他們在巷道裏為難我和那位女子,怎地暴斃河邊?”轉念一想,懷疑是那女子痛下殺手,隨即又否決,他不信一個妙齡女子會如廝心狠手辣。思來想去,薛雲憶起權衡與權易兩位俠義之士,恨恨道:“我如果武功蓋世,定要替他們報仇。”
老乞丐搖頭道:“非也,你為何不想如果你醫術精湛,可行走天下救人無數。”薛雲咋舌,一時無話可說,老乞丐又道:“救人總比殺人好,不會徒增罪孽。”他拿起一塊桂花糕,隻看不吃,若有所思,而後說道:“你請我吃過桂花糕,我欠你人情。你欲學武,教你幾招武功是最好,可惜我隻會醫術,你肯學醫嗎?”
薛雲疑惑道:“前輩還會醫術?”老乞丐道:“略懂,雖然談不上活死人而肉白骨,可治療外傷風寒不在話下。”薛雲見其精神抖擻,喝下酒後麵色紅潤,倒是頗具高人風骨,說道:“可我喝了你的酒,你不再欠我人情。”
老乞丐又搖頭道:“非也,酒是我請你喝的,而這桂花糕是我請求你給我的,不同。”薛雲向來不慣欠人情,聽老乞丐如是說,立時喜上眉梢,道:“那就請前輩傳授醫術。”老乞丐笑道:“好說,來,喝酒!”
酒足糕盡後,老乞丐醉醺醺地打了個酒嗝,反倒薛雲若無其事,毫無醉意地啃著羊腿,老乞丐心想:“畢竟年輕氣盛,酒量就是好。”說道:“來,我先教你穴位之道。你盤坐於我麵前。”
薛雲規矩盤坐,老乞丐說道:“欲學救人,必先熟悉各個穴位。人共有三十六處死穴,頭上有九處。”他兩指並攏,輕輕按在薛雲頭頂正中線與兩耳尖聯線的交點處,道:“這是百會穴,為督脈,手足三陽、督脈之會,被擊中腦暈倒地不省人事。”
他侃侃而談,言傳身教,將渾身三十六處死穴盡數指出,薛雲似懂非懂,問道:“何謂任脈督脈?甚麼又是手三陽,足三陰?”老乞丐道:“任督二脈,與衝脈、帶脈、陰蹺脈、陽蹺脈、陰維脈、陽維脈並稱為奇經八脈,手三陽、手三陰、足三陽、足三陰是人體十二經絡,日後再細說,你當務之急是熟悉三十六處死穴。”
薛雲細細回想老乞丐所說的穴位,有不懂之處便請教,待他全部記牢已是夕陽西下之際,老乞丐說道:“你回去罷,明日未時帶著桂花糕來這找我。”
翌日薛雲自廚房裏取出桂花糕來到後門外,果然見老乞丐抱著酒壇等他,酒足以後先行總結昨日所學,再由老乞丐教導新穴位與筋脈。
不知不覺七天時間過去,薛雲熟記身上所有大穴與十二條經絡。這日薛雲如往常樣潛入廚房偷桂花糕,忽然房門一關,薛雲驀然回首,隻見周皛氣鼓鼓地站在門口。薛雲腦筋一轉,道:“我給小姐拿吃的。”
周皛道:“住嘴,我說這些天桂花糕量少,原來是你在幹偷雞摸狗的勾當。”薛雲理虧,嘴上不駁,心裏卻道:“你處處捉弄他人,我這是懲罰你。”周皛得理不饒人,道:“我帶你去見爹爹,打斷你的手。”
薛雲說道:“這麼多桂花糕你也吃不完,丟了浪費,我吃點無妨罷。”周皛道:“我不管,就是要打斷你的手。”說罷伸手來抓薛雲,後者迅速在其右肩“巨骨穴”一點,周皛立時渾身酸麻,手足不可動,連口也開不了。薛雲暗道:“真好用。”說道:“你刁蠻任性,我罰你不許動。”
在周皛恨怨的注視下,薛雲端上木盤,瀟灑出門而去,可哪知在後門再不見老乞丐的蹤影。薛雲圍著院牆繞了一圈依然不見人影,這才知道他離開了,隻覺悵然若失,心想:“今後隻怕見不了他,再也不能與其把酒言歡。”又覺懊惱,自言自語道:“唉,我竟沒有問他名號,實乃枉費他七日教育之恩。”
薛雲邊吃糕點邊想:“我隻學會周身穴道、奇經八脈和十二經絡,可救人之法卻不得知,到頭來,到頭來怕也沒有用,既保不了仇,亦救不了人。”不由得有些失望。
屆時有人喝道:“好你個薛雲,竟敢欺負我家小姐!”薛雲見五六個人高馬大的漢子走來,料著是周皛告了狀,憑他一己之力決無反抗之力,幹脆束手就擒,被五人團團圍住,帶到了大廳。
大廳人甚少,隻有周散和周皛,其餘皆是下人。周散眉頭深皺,想必是氣得不輕,周皛可憐巴巴地坐在旁邊,兩邊兩個女婢按摩著她麻木的肌肉。仔細觀察發現她兩眼桃紅,眼角和睫毛濕漉漉的,臉頰掛著淚痕,一對眼睛像春雨後的桃花,一種淒然美,讓薛雲暗自後悔:“她還小,我犯糊塗了居然跟她較勁。”
周散劈頭蓋臉地指責道:“好大的膽子。”想要將積蓄已久的怒火盡數宣泄在薛雲身上。薛雲雖看不慣周皛大小姐脾氣,但知道這件事情過分,說道:“小姐對不起。”
周皛“哇”的大哭出來,嚇了在場所有人一跳,周散見女兒受這麼大委屈,心頭憤怒揮之不去,他伸手指著薛雲,道:“道歉有用的話拿懲罰條例來做什麼。”
下人們紛紛咋舌,周散一向寬以待人,即使是他們也第一次見周散大發雷霆。
薛雲欲據理力爭,細數所聽到的周皛的種種“惡行”,但一看她哭個不停著實可憐,她不過才十六歲而已,便心想算了,他昂首挺胸道:“那就來懲罰我。”
下人們一楞,均想:“他竟連解釋都不做,怕是嚇傻了。”周散怒極反笑,道:“好啊,那我就讓你試試我周家的家法,來人,打他二十大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