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皇上來了。”小內監匆匆進來提醒。我詫異,怎麼這會兒來了?往常這時分都是在議事的,想歸想,不能不迎駕。我起身迎駕,他已走進來,我叩完頭站起身,劉全一個勁兒地使眼色,我沒明白,轉頭看皇上,才發現他臉上罩著一層隱隱的怒氣。我道:“皇上。”他一時轉不過神色,問:“在幹什麼呢?”“打絡子。”我小心翼翼的答。“拿來看看。”他緩過一絲絲臉色。劉全忙取過來,拿給他看,他看了一會兒,道:“給朕係上。”我親自動手,幫他解下原來的那兩根,換上了這個。平姑姑也看出他氣色不佳,故意笑著告訴他:“貞主兒結了紅豆在結子裏呢,奴婢第一次知道還有這個結法。”“是嗎?”他臉上絲絲化凍。我道:“臣妾隨意想著玩兒的,不值得誇耀。”“朕……路過這兒,來討口水喝。”他有點點尷尬,千裏迢迢,怒氣衝衝進來隻為討口水喝,誰會相信?但他是皇上,他說什麼便是什麼。我接過茶盅,遞給他,他喝了一口,長長吐了口氣,神色更見鬆快。我幫他拂去衣上沾的灰塵落葉,道:“皇上要不要進屋歇會兒?臣妾做了海棠糕,正要差人送去給皇上嚐嚐呢。”“朕不吃了,”他道:“這便要走,他們等著朕呢。”“那皇上等等。”我進屋,拿了幾塊糕裝好,又拿了一個橘子出來,將食盒交給劉全,上前握住他的手,將橘子塞在他手裏,低低道:“皇上,別心急,凡事兒都有路可走,這裏不通換一條便是,皇上聰睿,隻要聖心不亂,什麼事兒都解得。”他緩緩閃出笑容,將橘子放在鼻子下嗅了嗅,道:“朕省得。”轉身走了幾步,對劉全低聲耳語,然後出了門。劉全過來,將我請回屋,問:“主子日常去南書房用的衣服呢?”“擱著呢。”我道:“快換上。”他道:“快些兒,主子,萬歲爺還在那兒等著呢。”我忙招呼宮女給我換好衣服,他道:“主子跟我走,別言聲兒。”我跟在他身後出了宮,走不多久就見皇上站在那兒,仿佛在等什麼人。我忙走過去。他打量了我幾眼,滿意地笑笑,囑咐:“一會兒無論見了什麼都別大驚小怪,你隻看著劉全眼色行事便是。”我問:“皇上打什麼啞謎呢?”他笑笑:“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我不是個膽小的人,可是跟著他走到承慶殿裏,還是差點背過氣去。這裏站著一群重臣和一個親王,瞧那架勢顯然正在議事。要是被他們看出我是個女的,還是皇上的嬪妃,估計亂政的罪名是最輕的了,弄不好就得打入冷宮,白綾賜死,皇上這不是成心害我嗎?膽戰心驚地跟著劉公公走到皇上身後站住,不敢抬頭,隻用眼角瞅殿內的形勢。皇上在禦案後坐下,擺擺手,重臣們才依次坐下來。皇上道:“你們說說吧。”左手第二個人起身站起,皇上連連擺手:“坐著說。”他方又坐下,理理衣服,道:“皇上臣以為這起案子清晰明,淮陽縣令趙崇文庇護刁民,違抗聖旨,若不嚴處,恐其他州縣爭相仿效,國基即將不穩。臣請旨盡速辦理。”“臣弟以為不然。”右手最後一個人朗聲道。“噢?”皇上笑著看著他。我偷偷看去,那人年約二十左右,坐著都比身前的人高一個頭,劍眉朗目,五官倒與皇上頗有幾分相似。我突然想起,當今的四弟瀏陽王永綜與皇上是一母所生,聽聞性格剛毅,習文練武,極是出眾,一直在統領皇上的右衛軍,操練兵馬,看來便是這位了。聽這四王爺道:“淮陽平民聚眾鬧事,那是因為逾災沒有飯吃,朝廷下發的賑災糧又為上下官員所私吞,災民被逼無奈才圍攻縣衙。縣令趙崇文為平息事端,不激起民變故而不予追究。臣弟以為趙崇文不但無罪且有功於國,理應嘉獎。”這是明擺著唱反調了。皇上生氣不是為了這個吧?“王爺此言差矣。”右手第一人出言道:“淮陽遇災是不錯?且臣查過太原道賑災糧的記錄,淮陽縣實得救災糧兩萬五千石。這個數目足夠應付三個月。這些糧道哪兒去了?趙崇文的謝罪折子上說官衙粒米皆無,這不是咄咄怪事嗎?他治理地方不力,致生民變在先,又私放刁民,違抗朝廷律令在後,再巧言炎炎,蒙蔽聖聽,這樣的惡吏若不嚴懲,何以治天下?”這倒真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
我偷看皇上,他臉色如常,但嘴角微微下沉,顯是心中已然不悅。他轉向左手第一人,道:“鄒公,你的意思呢?”那老頭一看便知是經年老臣,憑人家說的山崩地裂,他眉毛都不牽動一根。聽到皇上問,他才欠了欠身,道:“臣以為目前平息事態是第一要務。皇上應盡速再發救災糧到淮陽,安撫災民,另外,派一要員下太原道,徹查淮陽災民鬧事一案。以澄清吏治,倡導清明。”他是首輔之臣,他一開口,別人都不再說。殿中一時靜靜的,所有人都在看皇上。永璘也不知在想些什麼,好久也不說話。殿中靜得越久,壓力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