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叫我以受驚稱病,聖旨誰敢不遵?於是如花似玉幾個宮女跟內監又是請太醫,又是燉壓驚湯,還逢人便說,鬧的整個宮裏沸沸揚揚的,無人不知。
有人來探病不奇,兩宮太後著人來安撫也不奇,奇的是皇太後那邊竟然派了靜嫻太妃來,又是噓寒問暖,又是送東送西,仿佛我是她親生嬌養的一般。她一走,躲在內間的皇上便閃了出來,英俊的臉上含著冰冷的笑,看得我不由冷戰。但他確是沒再追究,這事就慢慢平息了下去。皇上送來了幾個內監,有兩個倒像是赳赳武夫,不聽候平日差遣,白天睡覺,晚上便在我的宮內巡視。我這人一向不喜多問,有一個平姑姑已像是太上宮女,我容的下第二個第三個。
皇上已壓驚為名,名正言順地在我這兒待了近半個月。我平時沒事那是因為沒人陪我玩兒,現在有人自動送上門我自不會放過,隻要皇上一有空兒就翻出百般花樣兒讓他陪我玩兒,下棋,打雙陸,結繩,湯秋千,翻格子,解九連環,猜字謎,聯詩,對對聯,擲花簽……隻要我想的到的都拿出來玩,最後連平姑姑也道:“看不出貞主兒平時怪嫻靜的一個人兒,會那麼多花樣,古靈精怪的,也虧你想的出來,這玩字兒到你這兒算是給你想絕了。”皇上好勝,開始就想著學會了贏我,後來看我的戲法兒實在太多,也甘拜下風,一次輸了後悻悻地道:“你要是生在亂世,準是個妲己。”他輸了好些次,欠的那是越來越多,我是大贏家,“財產多”,也不去計較他何時還,這才玩的下去。
他後來說,一定要走了,不然我的菜中要給人下毒了。然後來一連十來天,每天翻不同人的牌子,我暗笑,他準是把那股氣發在那些妃嬪的身上了。我不去理會他,盡管很想他。
玩過了,當然閉門讀書。我常去南書房,有時看累了,也睡在那裏同,看書房的太監必會去稟告皇上,不過既然皇上都睜隻眼閉隻眼,他們當然樂得裝聾作啞來討皇上的歡心。
又過了五六日,我看宮女們鬥了花,正想去南書房看書,皇上來了,他臉色不豫,像是生誰的氣。我裝沒看見,規規矩矩叩見,上茶。他坐了一會兒,抬眼看看我,似乎很希望我開口說話,我是不會自招麻煩的。他飲了一會兒茶,道:“聽說貞嬪最近很上進,一個勁兒地往南書房跑,可有此事?”我跪下道:“臣妾自從侍候了皇上,才發現之前所學如井底之蛙,升學淵博,令人欽佩,臣妾若再不上進,日後給皇上惹笑話是小,失了國體就事大了。”他從鼻子中笑了一聲,道:“那最近貞嬪都學了些什麼啊?”這可難不倒我,我如數家珍,流水賬一樣報下去,直到他喝:“夠了!”我才停下來,他數落我:“女子無才便是德。你一個女孩子,不好好待在宮內針織刺繡,成天往外跑,像話嗎?”我答:“是,不像話!都是臣妾的錯,臣妾自此不再去南書房,專心抄誦經文,修身養性。”“你……”他氣得一拍桌子站起來,抽身要走,我忙抱住他的腿,玩笑開大了,別弄的不好收場,認個低服個軟吧,我道:“臣妾想見皇上,可是又不敢總纏著皇上,隻好想法子讓自個兒不想,可是……”“可是什麼?”他語氣已大是見緩。“可是哪兒都是皇上的影子,臣妾想不想都不成。皇上,要打要罰都由皇上,隻求皇上別再生臣妾的氣,不理臣妾,那臣妾活著可就真的沒啥意思了。”他輕輕一踢我,笑道:“你會活著沒意思?朕瞅你活著比誰都開心,起來吧。”我站起身來,笑嘻嘻看著他。他凝視我,輕輕歎口氣:“全宮那麼多人,數你最沒良心,這麼些天問都不問朕一聲兒,虧朕還這麼疼你。”我道:“皇上,你瞧這是什麼?”我走到櫃子前,拿出一個匣子,放在桌上。“什麼?”他走過去打開:“乾坤一統圖?”又驚又喜地看著我。我道:“這是臣妾照著圖描好繡的。祝皇上乾坤一統,江山永固。”他拉起我,邊撫摸著圖,邊道:“怎麼沒人告訴朕?”我道:“皇上在臣妾宮中安了那麼多耳目,臣妾若不慎著點兒,還怎麼給皇上驚喜?”“這……都是你在書房繡的?”他問。我笑道:“總不能把圖搬到臣妾的宮中來啊?”“稚奴,朕錯怪你了。”他深情地看著我。我笑盈盈得望著他。“劉全。”他叫。劉全走進來,他吩咐:“把這個敬給太皇太後。”折好圖,放在匣中。劉全接過匣子,退了出去。
我叫宮女上了掛花糖芋羹,他道:“過些日子,朕要出獵,你跟著朕去,好好練練你的騎射。”“是。”我應。他握住我的手,道:“稚奴,朕……是有點兒女情長了。”我道:“有道是無情未必真豪傑,皇上不必為此覺得慚愧不安。”他勉強笑笑:“朕習慣了不在身邊的日子,那些宮人侍候朕,朕總覺著別扭,本來想著慢慢習慣了也就好了,誰知……”“皇上。”我捂住他的嘴道:“臣妾也一樣,臣妾晚上睡不著,就算睡著了,也是整晚整晚地夢見皇上。臣妾真願皇上是臣妾一個人的,好天天守著臣妾,跟臣妾一起過日子。”他摟著我,輕吻我的髻,我道:“皇上。”“唔?”他心不在焉地應。“咱們私奔吧!”他停了下來,看著我,似乎沒聽懂,我接著道:“咱們離開這兒,走的遠遠的,臣妾想過了,皇上借著行獵之名,弄兩匹馬帶了臣妾一起走,從這兒向西,出了山海關就是草原大漠,那兒……”還沒說完,頭上早著了一記,他瞪著我道:“狂侼之極,虧你想的出來,慫恿皇上跟你私奔,你膽兒也太大了吧?”我嘻嘻笑道:“臣妾開個玩笑,皇上也當真了?”他哼一聲:“你是玩笑了?你是試探!說的好了保不定就付諸行動,這會子估摸著不中用了,就說是玩笑,朕還不知道你那些小心思?”我道:“皇上聖明,臣妾的心思自然瞞不過皇上。”他哭笑不得,生氣不得,打罵不得,道:“瞧你那樣兒,朕還指望你日後母儀天下呢,你看看自己哪點兒像母儀天下的樣子?”正說著,劉全進來回話,說太皇太後見了圖高興得不得了,一邊看一邊流淚。我看了皇上一眼,正巧他也看過來,不由臉紅,心下慚愧。太皇太後如此憂國憂民,我們倆卻在這兒閑扯,打情罵俏,實在不像樣子。皇上咳了幾聲,站起身來,我送他出去。他走之前看了我一眼,我就知道他要翻我的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