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2 / 3)

“直到今天,你還在毀滅我的夢想。”恨恨地,一字一字:“直到今天。”

“我知道你的夢想是什麼。一個愛你的男人,知你懂你,冷為你添衣熱為你打扇,寂寞時陪在你身邊,說你愛聽的甜言蜜語,哄你開心給你關愛,對你有求必應,滿足你作為女人的那麼點虛榮。簡而言之,一世安穩,此情不渝。”

嗯?還挺了解女人,說的都是我所向往的,沒有一點不搔到癢處,既然如此深諳女人心思,為何做男人做得這樣失敗?不禁用困惑的目光鎖住他。

說的好好的,他忽然毫無征兆地冷峻下來:“深有同感?都是傻子。作為男人有時我也很困惑,女人為何全都那麼好騙,說愛你,你就相信,說永不變心,感動得什麼似的。沒得到你們之前,當然什麼好聽說什麼,你們愛聽說什麼,得到了,三五天便煩膩,那時想的早已不是一生一世,而是如何甩脫!真心願與你共度一生的人,不會投其所好,隻求當時之樂。不想哄你,才是真心,毫無保留地給你平平淡淡的安穩。”

又一下子說好多……我要思考。

很不幸,思考的結果是,我的確太理想化,情感需求之天真有如懷春少女,悲哀的是我已三十高齡。悲乎哉?

都是有如活寡一般的失敗婚姻鬧的!

仿佛通往未來的路一下子轟然倒塌,塵霧彌漫,遮擋我分辨真偽的視線。當初何必在一起,失去又何必難過,現在又何必破鏡重圓,繼續耽誤彼此的年華?有修補鏡子的時間與精力,不如下狠勁重新尋覓一塊新的!可是……他說的不無道理,難道嶄新的鏡子,就不是鏡子而是金子?變不出花樣的,男人,一萬年,百萬年,都是這副模樣,我這般年紀,這般處境,再遇一個,極難做到兩情相悅,內外皆般配,再受一次傷的可能性比較大。

“你在道理上說服我,但情感上,我仍不看好你。”眼看到郊外,慘淡月光下,寒舍已能辨出模糊的輪廓,盡早結束這次談話吧,夜深了。

他掃一眼不遠處的破屋,挫敗地搖首:“其實一早我便和車夫說好,如果給他使眼色,就一聲不響地把車駕到府裏。看著你對我毫不設防的樣子,又心軟了,罷了……不知是你太純粹,還是我不夠肮髒。”

驚悚!居然差點兒被那啥……

男人啊,何時才能有長進,和女人在一起除了為了那點破事,就不能整點有格調的玩意?

惡寒地斜視他很久很久。

“早知霸王硬上弓,再軟禁了你,你再強硬,又能硬到幾時?豈會給你這樣瞪著我的機會。”

聞言,忙收回目光。這男人狠著呢,不是幹不出來。

“我有實力,給你後半生的幸福。”他微微一笑,像隻有耐心的狼。

此時車停下,外麵,便是我鍾愛的小屋,寂靜的夜和寧靜的白天,給它一世的與世無爭。向往的安詳,和李鉦給我的許諾並無衝突,這點內心了然。

似乎又得陷入一輪冥思苦想中,唉……頭何時才能不痛?活著,就免不了痛吧?

踏實覺睡了三年,猛地一下坐臥不安還真不習慣。恍恍惚惚,也不知睡實了沒有,一睜眼,天亮了。將臉整個埋進枕頭的時候,覺得濕粘,一摸,手背上一層透明的東西,屋子漏雨?突然覺得脖子更粘,原來是出了一身大汗。每到人生重大關口,必然會出現的情況。不是汗濕全身,就是高燒不退,看來李鉦的話,真的引起我足夠的重視。

擺在眼前無非三條路,找不著如意郎君保持獨身、找著了如意郎君歡歡喜喜再嫁、和自稱是如意郎君的李某人破鏡重圓繼續沒羞沒臊地在一起。

兩二者的實施需要時間,後者仿佛隨時可行。

矛盾、痛苦、糾結地下床,胡亂披了件外衫,躋了雙藤鞋去井邊打水,剛開門,一個扁扁的物件輕飄飄落在腳邊,定睛一看,一個很普通的信封而已。

這幾年我已很少動筆寫這畫那,附庸風雅,所以這東西的出現很值得深究。彎腰拾起,居然用蠟將封口封得牢牢的,拆開一看,行書簡短一句:笙歌散後酒微醒,深院月斜人靜。

莫名其妙,誰丟在這兒的?我這屋裏從未來過外人,連隻外狗都沒有。昨晚回來並沒有發現這東西,似乎是一夜之間多出來的。怪哉,就算是信,封得如此嚴密,總也不至於就這沒頭沒尾的一句詩罷?

困惑良久,決定丟在桌上,繼續提桶打水。

三天後,小毓回門,沒回李府的家,直接攜夫君上我這兒來了。無法,隻得強打精神,款待二位貴客。

“哎呀娘,哪個男人給你的情書?”成了家反而更刁蠻了,舉起信紙在手中搖晃個不停。

白她一眼:“我倒希望是情書,別傷口上撒鹽了。”

“怎麼不是?看,剛勁有餘秀逸不足,力透紙背,定是個大男人。嘖嘖,笙歌散後,莫不是我成親那天?酒微醒,沒全醒,所以就相約深院,月色好啊,人那個靜!娘你壞透啦,有情況都不告訴我。”

“賢婿,快管管你那悍妻,翻了天了——”我將哀怨的目光投向陸恪:“盡情地管,不用顧忌我!”

小毓聞言頓時哇哇直叫,真佩服陸恪,我都頭痛了,他竟然麵不改色,嘴角還有微微笑意,用寵溺的眼神鎖定妻子。活到這麼大,咋就沒男人這樣盯著我看呢?除了謝知潤不知真假的溫柔多情,嗬,此時此境,當真有些懷念他。

這輩子不知道收情書是啥滋味,罷了,就當這橫空出世的一張破紙是野男人投進我家的情書好了,虛榮心啊,就像人類的□□一樣永遠很難得到真正的滿足。

第二十六章

閑的發慌時,不免漫無邊際地想:人生是不是就這樣了?

沒有新的□□,沒有欲罷不能的過程,沒有倦鳥歸巢式的歸宿,隻有等待,永恒靜止。一個人,低下頭靜靜望著自己的影子,被斑駁的歲月光影印得忽明忽暗,愈發模糊,最後消失。

快被平靜淹沒了吧?某一天,突然發現自己渴望人潮。

於是我去為母親掃墓,計劃將剩下的時間奉獻給熱鬧的大街。整個回歸人潮計劃進行得相當順利,我甚至不惜擠進人頭攢動的減價綢緞店,手腳並用,不惜餘力,為自己搶購各色花樣衣料若幹匹。又去銀樓,本來隻欲買一支新式樣的簪子,架不住打首飾的小學徒忽悠,一連訂了最時新的珠花和頭釵各三款,留下定金之後銀子所剩無幾,再者說身邊沒有個提籃挎包的,自己的兩隻手此時已是不堪重負,唯有意猶未盡打道回府。

兩手提滿重物獨自走在夕陽照射下的鄉間小道上,回首,影子無限拉長,目視前方,孤單無助的感覺快要把我吞噬。不爭氣地想,其實李鉦,也沒有那麼不堪吧?隻是不甘心,停停走走,兜兜轉轉,再選擇原地等候的那一個,中間徘徊的歲月豈不是顯得十分可笑?

不得不權衡,告別寂寞和失去自由,哪一個讓人更痛一些?

隻怕是寂寞時覺得自由無關緊要,失去自由,又覺寂寞可貴。

一直以來,我並不算一個習慣妥協的人,最佳的報複,就是徹底的忘記,最徹底的忘記,就是不曾記住。我弱小而你們強大,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低頭,

可以,但僅僅是低下頭,餘下的依然反抗,除非將我砍上十七八刀,支離破碎,否則,我的腦袋瓜子我做主,徹底將你們劃分到漠視範圍裏去,怨不得我。這就是當初對李鉦極其家人的一貫態度,從來都是這樣對待傷害我的人,難道這次,被孤獨小小折磨一下,就放棄原則,向命運的惡魔低下俺高貴的頭顱?

可是小毓說的騎驢找馬,也不無道理……這才是現實不是嗎?硬邦邦無色無味的現實中,沒有美麗的邂逅,沒有驚鴻一瞥的驚才絕豔,金風玉露一相逢純屬幻想,有的隻是徐娘半老幹癟黃瓜一根,而且再不為自己打算,就隻等做醃過的酸黃瓜罷!

總不能站在大街上,手舉一塊木牌上書:老娘獨守空房寂寞難耐,有意者請上前調戲……

比大女更難嫁的,便是嫁過一次的大女。

默默思索前行,快到家門,抬頭望一眼百年不變的寂靜的自家小院,咦,年紀大了,開始眼花,隻見柴門大開,小小的院子裏杵著十個個身穿禁衛服的人,個個人高馬大,神色凜然,簇擁為首的一個身穿便服高瘦的中年人,而中年人不發一言,目光像已穿透眼前的小屋。

一個人屬於哪兒,其實有時可以一眼看出,比如李鉦,見了他眼前自然而然會出現一幅戰場指揮若定乾坤的畫麵;謝知潤,那自然是紅香軟玉折扇輕搖詩情畫意。一個人在一個空間久了,仿佛沾染了那兒的氣息,聯想到這些並不難。站在我院子裏的人,第一眼,就讓人覺得他不屬於任何地方,極其簡單又極其複雜,他笑,不一定在笑,什麼都是看不透摸不著的,而他恰恰滿足於這一點。談吐刻意的優雅像在掩蓋一切煩躁與不安。

總而言之一個字:裝。

裝蒜的人我見多了,裝得這樣人神共憤的還是頭一次見。

當然不是眼花,悲哀地發現難得出去覓食一次,回來時巢穴已不屬於我。我一沒偷二沒搶,三沒調戲良家婦男,官府之人憑什麼一副將人緝拿歸案的嘴臉?官府也就罷了,還是京城禁衛軍中調派的人,雖未正式在官場中混過,好歹知道若不是因某些見不得光的事遷怒宮裏的人,才不會勞煩架子大得沒邊的禁衛校軍前來鎖拿。

不由自主停下腳步,隱在樹後,從粗壯的樹幹後頭伸出小半個腦袋,觀察這夥不速之客的動向。

身著淡金色華服的裝蒜瘦子對一堆人吩咐幾句,分析口形,隱隱看出說了句埋伏。一堆人迅速分開,有的趴下,隱於縱高伏低的雜草叢中,有的蹲下匿於井台之後,有的繞到屋後去守後門……鬼鬼祟祟的陰謀味道隔老遠都能聞到。

一眨眼就無家可歸了,我當然不會傻到祈禱他們下班回家,明天再來。一個久居鄉間的民婦都驚了禁衛軍爺大駕,我的家人,此時安好否?這樣僵持不是辦法,設法脫身,找到小毓才是此刻心急火燎想要做的事。

好在天黑了,偷偷離去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翻過一個土坡,便不用有意放輕腳步,壓抑自己快要蹦出胸腔的呼吸和心跳。狂奔到陸府門前,天已漆黑。

晚間微風照樣和煦,吹得大門前掛的紅燈籠悠閑地晃蕩著,喜事置辦不久,喜氣猶存,照常一副和和美美自得其樂過小日子的景象。空氣中隱約飄過一絲煙火氣,帶著肉香與蔥薑混合的氣息……哦,他們吃飯了。

肚子很不爭氣地發出咕咕聲,下一站李府,如果那邊也是這般平靜,我想我會為了口舌之欲主動上門蹭一碗飯吃。

注定要飽餐一頓,李府那燈籠比陸府還亮,連門旁佇立的家人都那麼雄糾糾氣昂昂,我亦同樣雄糾糾氣昂昂地走上前去,用微笑掩飾難耐的饑餓:“你們少爺在家麼?”

家人盯著我的臉盤良久,突然驚喜地:“少夫人?您跟從前大不一樣,小的們都沒認出來!”

咦,難道我不易察覺地慢慢變漂亮了?自己天天照鏡子怎麼沒有發現?欲罷不能開始陷入無邊無際的自我陶醉中……

女人老了,總要自欺欺人一些,不然眼看著紅顏彈指逝,刹那芳華,青春無情的尾巴抓也抓不住,豈不是要抑鬱不可終日。

還沒走完穿堂,隻見李鉦大步流星地迎麵而來,剛擠出一個虛偽的微笑,他不容分說,伸手抓緊我的胳膊,一路拖到一間偏僻的廂房,毫不理會我的驚叫與呼痛。

啪,門一關,屋內光線立刻暗了不少。

他背光而立,模糊的麵孔看不出任何情緒,兩隻眼睛依然發出炯炯的光,牢牢鎖定我身上。

“你……有何貴幹。”

“不聲不響遛來我家,該我問你有何企圖。”他突然一笑,照例是不怎麼純良的笑。

我傲然望著他:“肚子餓了,怎麼,李將軍不賞碗飯吃?”

“就知道打口水仗,不跟你扯淡。”他忽而換上一副嚴肅嘴臉,沉聲:“來時發現有人跟蹤嗎?”

搖頭。

“是不知道,還是沒發現?”

懶得說話,所以繼續搖頭。

他極為挫敗地:“好罷,不管怎樣,都這麼大搖大擺的進來了。你爹出事了,殃及池魚,你這個女兒定是跑不掉,來了更好,免得我去接你,就在這兒暫時避難,至於多久,我也說不準,看情形吧。”

忙問我爹出什麼事了,他卻隻是含糊其辭,說是我家現已被抄,家人入獄,罪在受賄,好在受賄不多,牢獄之災是免不了的。

也隻能騙騙無知孩童。難道我會聽不出弦外之音?不外乎政客把戲,站錯隊的,注定做了他人成功路上的墊腳石。

隻覺我爹雖然自作孽,沒事玩什麼政治,最後落得被政治玩,玩進大獄,倒底年紀大了,老來飽受牢獄之苦,實在淒涼。該出手相助,還是少不了助他一把,隻是我現在也是被通緝人犯之一,先保住自己再談其他罷。

“小毓可是衛家的外孫女……”

“這個自然不用擔心,咱們女婿和當朝太師的關係,任誰也不敢把他夫人怎麼樣。”李鉦斬釘截鐵地。

亦有同感,所以不再多說。

坐下來,細細打量這間用作避難的屋子,發現和從前的陳設十分相似,有些物品的擺放分明就是從前的習慣,一下子仿佛時光倒流,驟然回到從前獨守空房的幽怨歲月中……這感覺,不大好。

刹那間覺得呼吸困難:“你是不是成心的?李鉦,我爹出事時,已經同你不在一個陣營了吧,你們從前知己知彼,現在整起他來,是不是更加得心應手?再把我騙來,一箭雙雕,難為你考慮周全。”

他無懈可擊的微笑一下子僵住,半晌,澀聲道:“他叛離,我才後發製人。說到底,無非一個利字使然,我惟利是圖,他見利忘義,無外乎看誰贏到最後。”

“少來,隻差標榜自己有多無辜了。”

“別擺出一副不屑的樣子好嗎,我們可以認真深談一番,解開你心中的誤解。”

“沒有誤解,李鉦。我覺察到你的陽奉陰違,你也坦然承認,我們之間還存在什麼誤解?老實說,我瞧不起你的做法,也不打算配合。”起身,隻覺一股怒氣直衝天靈蓋,被人當陀螺一樣耍得團團轉,這種愚弄,無論如何為也不能忍受。寧願流離失所,在外流浪,哪怕餓死,也不要寄人籬下倒幫人數錢。

至於你的所謂好意,嗬,留著自個兒逗自個兒玩去吧。原本堅固的心已經鬆動,說服自己不要拒絕送上門的幸福,試著接受破鏡重圓式的感情,重新收拾早已褪色的心境,再度上色,以觀後效,可驟然發現行不通,不管再怎麼努力,心中陰影怎麼也抹除不去,一個火星就能引起爆炸。前車之鑒,一個人若不能掌握自己的命運,那就不能怪人隨便糟蹋你的人生。

一個身影霸道地攔在身前,惡狠狠的逼視下,依然固執地不願離去。

頓時產生魚死網破的衝動,我一光腳的,還怕你穿鞋的?一開口,徹骨陰寒把自己也凍得一哆嗦:“今後,希望永無見麵之日。”

“你……”他恍惚了一下,像是耳力不好:“你說什麼?”

我殘忍地重複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