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並無人回應。
丘渙一笑,唇邊泄露低語:“終於來了嗎。”囑咐了段雲翮幾句便和她一起出了房門。
此時夜幕已經降臨,院內除了月光就隻有個小型的庭燎可供照明,昏暗的光線中彌漫著一股風雨欲來的緊張感。
霜林苑的後院之中種著一棵巨大的香樟樹,尋常在元陌的熏陶之下總有護衛會蹲在樹上“站崗”的,現在這些人都被丘渙調走了,整個院落靜悄悄的。
段雲翮有些不安的拉住了丘渙的袖口。
“還不出來嗎?”丘渙衝著空無一人的院子發問。
話音剛落,便看見一個身影從樹上輕巧落下,左手中一把出鞘的長劍閃著寒光。
段雲翮看清那人的麵目,“啊”的驚呼一聲,旋即又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隻一雙杏眼瞪得老大,目光之中盡是不可置信。
“廣寒兄,今夜怎麼有興致到霜林苑一遊?若是來找雲翮的話可是有些孟浪,少不得我要在一旁作陪了。”
秦遙夜一身黑色華服鑲著金邊,整個人貴氣十足、高傲之中又帶著冷凝,和平時那種書生打扮的謙和有禮判若兩人。比起丘渙的冷靜,也難怪段雲翮淡定不起來了,秦遙夜正在追求她、還是對心上人的那種略帶做低伏小的姿態,一下子變臉著實有些嚇人。
“風澤應該不是這麼不解風情之人才對。”秦遙夜見丘渙一點異樣都沒有,好像自己真的是來找段雲翮欣賞月色似的,心裏對她的欣賞和警惕都不由加了一層。
丘渙眼皮也沒抬一抬:“廣寒兄沒有沾染上什麼奇奇怪怪的毒藥倒也無妨,可我擔心雲翮見到你手上青黑會害怕,所以還是自作主張了,望廣寒兄見諒。”說話間目光掃過他未握劍之右手,果然分明是中了毒的模樣。
秦遙夜也麵不改色回到:“那就麻煩風澤把解藥給我了。那日見到風澤書房內一把摺迭扇製作的頗為雅致,一時心喜便帶回去欣賞了一番,沒想到風澤居然這麼小心,還在扇上下了奇毒,我試了許多解藥都未能奏效。現在遙夜把羽扇奉上,也請風澤不要計較遙夜的一時衝動。”按他真正的性格,既然已經暴露的話是不可能再多和她廢話的,隻是他自知這毒藥定是會要人命的,所以不得不打起精神與她糾纏而已。
“一把假扇子誰要你還。”說話的是段雲翮。多虧秦遙夜自己把事情一一陳述了,不然她還弄不大明白到底怎麼回事呢。現在好了,雖然對於秦遙夜的追求她是不怎麼感冒的,但是得知他根本是個臥底的時候她還是有了一種被背叛的感覺,聽到這裏就忍不住插了一句話。
“雲翮,那可是真的白梟翎。”丘渙微微勾起嘴角,心情很好的樣子:“廣寒兄應該也知道吧,我可沒有拿個假貨騙人的意思。”
好吧,雖然這事情要是讓元陌明臻元阡或者是任何一個潼樓中人知道都是會瘋的,不過丘渙真的做了。她和元陌說自己在盒子裏放了假的白梟翎,元陌出於對她的信任也沒細想那所謂的假貨是從哪裏來的——其實哪有假的啊,從頭到尾隻有這麼一把貨真價實的白梟翎,丘渙聽段雲翮說有人會來偷還特意把暗室的機關擺的顯眼了點!
秦遙夜不知何時已經拿了被黑綢包好的白梟翎,一把丟給丘渙。丘渙伸手接住,拉掉綢布“唰”的打開扇麵,白色的羽枝頓時湧出一股寒氣,一旁站著的段雲翮不自在的動了動。
“有何要問的?”這時他也不裝了,隻做平靜狀。秦遙夜當然不是這麼簡單就著道的人,拿到白梟翎的時候也是小心至極,不料還是被丘渙給陰了。要不是“他”的命令,秦遙夜真想和丘渙來個魚死網破,斷不會把到手的白梟翎再還回去。
丘渙一揮衣袖,實則是碰了一下段雲翮、對她略為安撫,隨後說:“你是灰鳶的人吧?”為什麼不猜角雕(明臻)或者兀鷲,主要是丘渙看到他今天的裝扮終於想明白一件事情,由此確定了秦遙夜的身份。
秦遙夜剛開口打算回答,突然門廳處傳來一聲聲響,兩人同時臉色一變。
……
當商容被秦遙夜用劍橫在脖子上的時候,丘渙近幾年來第一次有了“懊惱”的感覺——上一次還是因為程景天威脅她為他生孩子。
“商弟弟!你來這裏幹什麼!”段雲翮一看這場景也知道不妙了。
看著商容一臉驚慌失措加強裝鎮定,丘渙深深覺得自己還是太仁慈了,就應該把他綁在玉堂閣的!論理來說秦遙夜功夫真心一般,對上段雲翮這種是必不會輸的,但是和一幹頂尖高手,比如元陌、比如明臻、甚至比如元阡,他都是十打九輸的料,更別提丘渙了。但是丘渙現在不能打啊!連輕功都用不了,隻好看著秦遙夜提氣衝出去擒住了商容,頓時覺得自己內傷更重了。
“遙夜哥,你那天出風澤書房的時候我看見了。”商容覺得那冒著寒氣的劍離自己脖子隻有幾公分而已,心裏拔涼。他人生最難過的時候遇上了秦遙夜,如果不是這人的出現,他可能在被丘渙救之前就已經自我毀滅了,而且他還對著這人有一份無法說出口的心思。然而現在這世上他唯二能依靠的兩個人卻成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關係,他隻覺得嘴裏一陣發苦。
秦遙夜舉著劍,起先手指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但是瞬間便止住了。他對商容的關懷一直是出於真心的,看到他的時候他心中第一反應不是欣喜於自己有了反轉的底牌,而是在責怪他為什麼要來這種是非之地。如果秦遙夜不是真心對商容的話,他大可以直接綁了商容來威脅丘渙,丘渙也是看出了這一點才沒有對商容多做安排。可是誰又能想到商容竟然會自己跟在秦遙夜後麵呢!
“放開他,我把解藥給你。”丘渙沉聲。現在是真正的形勢反轉,她不清楚秦遙夜會不會真的對商容動手,也不打算賭這個。她已經決定了,這事鬧完之後,一定要立馬讓位!把這個燙手山芋一樣的白梟丟給明臻吧,反正她對權勢沒有留戀,這幾年潼樓在她手裏一直是偏向收縮的姿態,交給明臻也是給死去的義父一個交代。
秦遙夜接到丘渙丟來的解藥方子——沒有成藥,便沉聲:“把白梟翎給我,再吃下這個。”又丟了個藥丸過去,一看就是毒藥。
商容開始還盼著秦遙夜和丘渙是在鬧著玩,現在心真是一點點沉了下去,眼眶都紅了,頓時顫抖著聲音問秦遙夜:“遙夜哥,你知道風澤救過我一命嗎?就在那天你我分別之後,是她命令元陌殺了商德買來追殺我的惡人。”
“你以為她又是什麼好人了?潼樓,最大的殺手組織,他們的樓主白梟,就是你口中的恩人丘渙。”秦遙夜聽到商容說話這麼向著丘渙,心裏就有一點不舒服。商容聞言沉默半晌。
“——我隻知道現在用劍抵著我要威脅我恩人的是你秦遙夜,而努力想要救我的又是她丘渙。”商容冷冷開口:“遙夜哥,若是你之前告訴我這件事,或許我會害怕、會遠離她。但是在此情此景之下,你如何讓我背棄這個一直在幫我的人而聽從欲害我之人所言?那我豈不是成了眾人唾棄的忘恩負義之人?”
“一年前我失去了所有的親人和寵愛,是你重新給了我生存的希望,是風澤救我一命才讓我能夠苟活於世。是,我確實在懷疑風澤的身份,也一直試圖在向雲翮姑娘打探。然而千不該萬不該,就是不該讓我那天沒有偷聽成她和元陌的談話,卻反而看見你拿了東西從她書房裏出來,不然我也不會對你起了疑心,進而暗中跟隨你來了霜林苑。否則我現在還能活在幻想之中,以為你們是誌同道合、金蘭之交!”
商容語氣激烈表情卻平靜,秦遙夜反而被他說的麵色有些不好,隻能道:“各為其主,立場不同。你若是一直跟著我的話,現在也不會這樣為她憤怒。”
“是啊。”商容悲哀的笑了出聲,大家都覺得他情緒非常不對。段雲翮已經急得不行了,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想救商容又因為丘渙怕刺激到秦遙夜而給攔下了,她也清楚自己的斤兩,確實不敢冒進,隻好原地跺腳。“雲翮,我雖然不知道你究竟是什麼身份,但是趙公子真的對你有心了,如果可以的話,不要太傷了他。”這是商容第一次如段雲翮之願沒有加“姑娘”二字,隻是她怎麼都高興不起來。
“風澤,我總是管著你、讓你舉止優雅點、不要穿男裝什麼的。現在我想明白了,其實我在嫉妒你,嫉妒你為什麼可以這樣肆意,而我卻隻能活在定好的框架之中。不過想來也實在是可笑,從來沒有人給我定這樣一個框架,一切都是我自己選擇的,居然還要去嫉妒別人。或許到頭來我所謂的悲慘在你眼裏應該都是活該吧。”
“我從來沒有這麼想過。”丘渙搖搖頭:“人的命運生來如此,然而所有的選擇都是自己的。你能不帶留戀離開那個家,在我看來這就是最正確的決斷了。”
商容聞言虛弱一笑:“太好了,看來我在風澤眼裏還不是那麼一無是處。”
“商弟,你怎麼了。”秦遙夜被他的表現弄得有些心慌,不住問了一句。
“遙夜哥,你心裏還是有我的對不對?”商容的聲音有些異樣:“那你能不能放下劍?風澤是我的恩人,我可以不管你們之間究竟有什麼糾葛,可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她因為我而吃下那個(秦遙夜丟過去的毒藥),不然我會一輩子良心不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