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感到一隻溫暖的手輕輕地覆在我的頭上。我抬起頭，迎上的是一雙溫柔的眼睛。
“姐姐……”月牙兒溫柔地喚著我，看著一旁抱著橫霜劍不肯撒手的清淺歎道：“畢竟是有血緣關係的父女啊……我想若是尊上還在，他的內心該是多麼地喜歡裹兒呢……啊……姐姐，快看，裹兒能站起來了……”
“是嗎？”我從臂彎中抬起了頭，有些不敢相信，又驚又喜：“是嗎？是真的嗎？”
月牙兒連連點頭，蹲下身扶著小清淺：“是呢，姐姐。”
“爹……爹……”小清淺左顧右盼，斷斷續續地從嘴裏吐出這個字，小手仍是緊緊地扯著劍穗。
“裹兒你叫什麼？”我湊近了些抱過她：“再叫一次給娘親聽聽。”
可是清淺卻再也沒了耐性，隻顧徑自擺弄著我耳上的吊墜，月牙兒輕撫著清淺柔柔的頭發，笑道：“姐姐，雖然還不太清楚，不過確實是爹這個呢！”
我本來抑製的眼淚一下子洶湧而出，怎麼擦也止不住，最後竟哽咽起來，我頗有些心酸，她第一次叫爹爹子畫卻沒有聽見。
懷中的小人兒似乎是感覺到了周圍悲傷的氣氛，黑白分明的眼睛裏滿是無辜的神色，她似懂非懂，猶豫著，終究伸出手撫上了我的臉頰，為我擦拭腮邊的淚水。我的心仿佛被瞬間抓緊了，簡直不能呼吸，一陣陣泛痛。
月牙兒的臉色變得蒼白，頹敗地低下了頭，她從我懷中抱走清淺，故作輕鬆地說：“姐姐怎麼了？裹兒會說話是該開心的事情啊！”
我含著淚點點頭，不知道是應該高興還是應該悲傷，清淺似乎感染到了某種悲傷的氣氛，開始嚶嚶地哭起來。
“裹兒，裹兒……”，月牙兒幫她擦著眼淚，溫柔地撫慰著她：“裹兒，你有天下最好的娘親，你要聽她的話，快快長大啊，要代替爹爹去愛她……”
清淺似懂非懂地看著她，臉上還掛著未幹的淚珠，搖搖頭，隨後又點點頭，突然，她小手指著水晶簾外，含糊不清地喊：“爹……爹……”
我有些不解地看著清淺，又轉頭去看水晶簾，恍若好像有一團白光一閃而過，再仔細看時，卻什麼也沒有，隻有一兩根珠簾在微微地顫動，我回過頭點著清淺的鼻尖，逗弄著她：“你這個小家夥，隻知道喊爹爹，叫娘親啊！”
清淺眨眨眼，看看我，囁嚅了幾句，聽不清她說了什麼。我有些惋惜，看著她手腕上的水晶鐲，隨著她的小手一動一動的，發出清脆的叮當聲，十分可愛。我低頭，衝她微微一笑，她看看我，又回過頭看了看月牙兒，打了個哈欠，沒過多久，就睡著了。
到了夜晚，下起了雨，細柔的雨絲默默地斜織著，雨聲時而整齊、時而淩亂，時而輕盈，又時而沉重。我閉上了眼睛，卻沒有絲毫睡意，明明寬大舒適的雕花床卻顯得空蕩蕩的，明明絲滑的鴛鴦錦卻顯得倍加淒涼。
我披衣下榻，就著夜明珠的光輝轉到側殿，在這樣的雨夜，不知道小清淺是否睡得安穩。
然而，當我站在水晶簾外的一刹那，我的呼吸停滯了，那是誰？清冷瘦削的一襲白衣，豐俊儒雅。站在清淺的搖籃邊上，輕輕地拍著她，我幾乎不敢確定，那是在我的夢魂中出現過千萬次的身影，瞬間，我感覺我的心像是一片一片地碎裂開來，淚水脹痛著我的眼睛，隔著水晶簾，望著他的背影，淚慢慢滑下腮來，我一下子掀開水晶簾，忘情地呼喚：“子畫！”
那身影好似一顫，待我到近處之時，卻什麼也沒有。隻有我的女兒，在這樣的大雨中，兀自睡得香甜，發出均勻的呼吸聲。失落一下子充斥了我整個心房，我悵然若失，轉頭望向窗外，外麵灰蒙蒙的，簷角下風鈴聲聲脆耳，窗框下是一簇簇低矮的淡紫色夜來香，花香漂浮，移香無形，是這一室靜默中唯一浮動的東西。
我靜靜地聽著清淺的呼吸聲，臉上不禁露出笑容，然後又忍不住摸摸她那胖乎乎的散發出奶香的小手，直到清淺似乎被我打擾到，小手微微地動了動，我才慌忙地將她的手放回錦被中，拉了拉被子為她掖好被角。
臨走之時，我俯下身，在清淺的額頭上珍重地刻下深深一吻，又伸出手摸摸她那胖嘟嘟的小臉蛋，驀地，我手下一滯，清淺的臉上，居然有濕漉漉的感覺。
我慌了神，輕輕地抱起正在熟睡的清淺，細細看去，她臉上好像有淚珠，奇怪的是同時還漾著甜甜的笑意，這麼小的孩子，不知道她夢見了什麼，竟讓她的神情這般的歡愉。
她越來越像她的父親，我一時心中酸澀無比，自言自語地喃喃道：“裹兒，你是不是哭啦？是舍不得娘親嗎？娘親也好舍不得你啊！可是……”我垂下眼簾看了看猶自熟睡的女兒：“娘親不得不走，娘親又不能帶你走，娘親要去的那個地方，好黑，又好冷……不過裹兒，你不要害怕，月牙兒會好好照顧你的，會和娘親一樣愛護你，疼愛你……”
清淺不安地在我懷裏動了動，怕驚醒她，我躡手躡腳地把她放回搖籃。看著女兒一天一天地長大，我越來越舍不得離開她，直到今日殺阡陌和我重提大婚之事，我才真正意識到我是真的要離開她了，不是短暫的分別，是真正的生離死別。我的胸口開始隱隱作痛。
“嘎——嘎——嘎”幾聲烏鴉的啼鳴聲將我恍惚的心神喚回，我靠近窗台，打開紙窗，循聲望去，隻見一隻漆黑如墨的烏鴉盤旋而過。雨已經停了，殘紅陣陣，花瓣紛紛揚揚地灑落在地上，落紅殷殷，以最後的美麗點綴著這世界，有著說不出的悲涼，我抬頭看著烏沉沉的夜空，雨過之後竟星光燦爛，滿月亮如銀盤。
月亮又圓了……
我從發髻上取下一把白玉發梳，用指尖輕輕撫摩著，我的一滴眼淚，落在了玉梳之上，我淒苦地一笑，淚如泉湧，舉頭望月，哽咽道：“子畫，你看到了嗎？月亮又圓了……你離開的前一晚，我們就坐在梅花樹下，說了好多話，做了好多夢，如今想起來，全是悲傷！你說等月亮再圓的時候你就回來，可是為何言而無信！”
我命若風絮，吹散紅塵間，何處可依？何枝可棲？淒兮，哀兮。
“子畫，你看到了嗎？月亮又圓了！”我的心猛地窒息起來，痛苦鋪天蓋地地湧上心頭，幽幽說道：“子畫，再過幾天，我就要嫁給殺阡陌了。原來，人生竟是這般荒唐！想這一天，想了這麼多年，到頭來，卻不是那個人，不是那個心情。子畫，你聽見了嗎？看見了嗎？明白我嗎？前頭是什麼，我真的不知道。天這麼高，地這麼大，我這麼渺小。可是我沒有選擇，為了女兒，我隻有往前闖。我別無所求，隻盼著，將來在碧落也好，黃泉也罷，見到你，你能體諒……我所做的一切！”
“子畫子畫，你告訴我，究竟月亮要圓多少回，我才能再見到你？”我終於撐不住，順著窗欞，滑坐到地上，我用雙手捂著臉，小聲地抽泣著，淚水順著我的指縫流下來，我的心中如刀在割劃般的痛，無比難受又萬分無奈，我的心隻有一顆，千年萬年，給了一個人，就再也沒辦法給其他任何人！
我透過指縫看到熟睡的女兒，恍然覺得好像少了些什麼，我站起身，走到清淺的搖籃旁邊，驀然大驚，我親手放在清淺身邊的橫霜劍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