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房間(1 / 3)

去找小檸之前,齊司正去了傅思遠留給他的房子,同樣在檸檬裏,到了這個城市的四環線附近,背山麵江,極好的住家之地,除了交通不便。傅思遠沒有說任何緣由,他以為隻是一個紀念,多少因離公司太遠而沒有入住,更何況習慣早年在N城買下的公寓,或者不想讓生活變得太多。

可印象中傅思遠也未提過小檸,當然也不會戲劇化的托孤。隻是為何,此間位置正對著她的房間?陽台上隻有一種植物,他不知道叫什麼名字,莫叔說雇了鍾點工照顧,他不必擔心。

房間裝修得很通透卻寂寞,午後陽光灑進來,窗簾在微風中輕擺,他身體裏塞滿了試探感,拉開覆在家具上的布,浮塵愉快地活絡起來,好似終於不再沉寂,客廳裏有一大片落地窗,角落裏有一個支架天文望遠鏡,他笑了笑,現在才知道它或許還有別的用意,這算不算惡趣味?好奇對焦看過去,對麵的女子站在凳子上拔弄著書架高處的書,好不容易拿到,倚著書架一翻開掉出一張卡片,又忙不迭地追逐,差點從凳子上掉下來,坐在地板上不好意思的笑,像慵懶的小貓。他不自覺嘴角牽了一牽,直到她走入房間深處,抬起頭,片刻恍惚,似乎看見傅思遠默默微笑,溫柔隱忍。

電視機旁是一小幅大約十年前的合照,傅思遠同他助養的三個孩子,在公園的一張長椅上,他手搭在椅背上,閑適地坐著,嘴角一點笑意,視線落在那個不安生地盤腿坐身邊的小人,嘟嘟的圓臉,茸茸的短發,仰著臉笑得天真爛漫,幾乎要往後倒,身後站著的青蔥少年手輕輕在抵在她的肩後,略略低眉的笑容也顯而易見,身旁的少女帶著青春期特有的迷茫快樂。

他不由羨慕,自己何曾這樣明朗過?

記憶的齒輪緩緩錯動——小時候一直同母親在一起,很簡單的生活,缺乏安全感,卻好象也還漸漸長大,輪到瘦小的身體背著行李來到N城求學;高中時代暗戀的對象和幾個一起曆經成長共同哭泣的精神夥伴,也被接續的成長亂流各自攪開,不是強迫性地形同陌路,便是再見麵已辨認不出過去彼此相連的情感,隻餘莫名的無言以對。異國的大學時代上課下課,日子吵鬧而又寂寞。與滿臉雀斑的美國少年,始終格格不入。宛如置身稀薄溶液,人與人的顆粒更不易相遇。因此就很喜歡獨自遊泳、寫電腦程式、學會多種廚藝:波蘭人的酸湯,意大利的粉條,法國人的龍蝦,墨西哥人的大豆牛肉,阿富汗人的乳酪茄瓜,韓國人的泡菜,日本的牛肉火鍋。逐漸失去興趣時又不知何時學會遊戲人間,情感是個太過脆弱的東西,本能的排斥,家人在他的詞典裏解釋太單一,直到母親去世,這個詞便消失了,盡管母親臨死前告訴他,其實他還有個哥哥和一個父親,那個生理上的父親有著些許驚人的背景,一世悲傷的母親念念不忘的隻有哥哥的名字,他們的分離就像做嘔的豪門肥皂劇。他隻是意料之中的驚訝,又如何?他已在為一間知名的軟件公司工作,常有機會飛往各地,生活嚴肅富足,隻在是不知多少個寂寥的深夜,以放浪形骸的姿態迎接一成不變的人生。

他喜歡嘈吵,爵士樂,裝,咖啡與笑話。在紐約時去格林威治村的咖啡店,聽五元一晚的笑話。泡得熟了,黑人爵士樂師下來,叫他一同上去四手聯彈,一位墨西哥女子又跳上去講笑話。她說她日間是一個死人化妝師,每天都在死人前練習講笑話,觀眾毫無反應,光在吵,隔桌有人逗一對孿生姊妹,請她們喝“處女瑪莉”,不知講什麼,逗得她們大笑,番茄汁沿著她們的臉頰流下來,一直到大腿,如一身的血。他在笑聲與血裏喝一杯Perrier。

直到傅思遠出現在他麵前,他正在酒吧裏同人打斯洛克,懷裏一個嬌滴滴的超短裙,看見他,有一點驚訝,卻不意外,沒有人會同他那麼相像,盡管對方看起來要蒼白瘦削一些。要不要來一局,他沒興趣認親,多煞風景。傅思遠點點頭,解下外套,拿過球杆,散亂的撞球重新集合,燈下竟也流光溢彩,他凝神出擊,四下散開如花之盛放,“我叫傅思遠,是你哥哥。”他收了杆,靜靜開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