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徐記的雜醬麵?”
“嗯,好吧。”
小檸投降,這些年,文生隻要晚上沒有應酬就一定會拉她一同吃晚飯,她明白他的心意,勸過很多次,她勉強不了自己,卻執著地找另外一個替身,真荒謬,可是在荒謬中她又覺得這一切理應是這樣發生的,文生一定不會原諒她,她欠他太多,反正也還不清,索性欠到底好了。
傅思遠最初離開的時候,她不肯相信事實,在崩潰與絕望之間錯亂,很長時間的抑鬱,甚至帶有幻覺,去餐廳一定多要一副碗筷,在陽台上對著另一個空座椅說很久的話,或者念報紙,像對傅思遠以前一樣,是什麼時候清醒過來的,不,她一直不願意清醒。希伯來古文雲,「人們無法辨認是狗是狼的時刻」,白日將盡與黑天交替之際,這裏有魔術的
八、九分鍾。那個冬季,一種內部來的自毀力量,總在一天裏這個時刻勃發至最大。她的血醣降到很低很低,呼吸微弱,飄搖的魄苗似乎隻要準了自己一聲,算了吧,就會熄滅。值此,必須頂住最後一點點,逼迫自己去吃一塊餅幹,吐司,喝杯熱水,然後靜待其轉換為能量。天完全暗了,她挨過來。如此的,挨過墓穴歲月,剝掉數層皮,俯首稱臣,認同了一個新身分。
她無法再寫粉嫩天真的兒童文學,卻寫了一本兒童科幻叫《木木與陶陶》陶陶是個外星人,卻是在地球上出生的,父母到地球來研究某種物質,他們生活在一個被隱形的空間,有一天他無意中跑出來,遇見很多他以為奇怪人類卻認為正常的事,他幫助了一些人,有人反過來詛咒命運,也有人得償所願,可是沒有人知道他,也沒人同他說話,他以為人類天生冷淡,有些心灰,直到有一個叫木木的小女孩,悄悄仰著一張小臉問天空是不是真的有精靈眷顧,他才發現,原來人類看不見他,他說的話他們也聽不見,隻有木木相信他的存在,認真地跟他聊天。就像她一直相信思遠一定以另一種形式在身邊,她還沒有說愛他,也沒有聽到他說愛她,可在心裏已經說了無數遍。
她的責編看了一半就大呼小叫著,“這根本不是光寫給小孩子看的了,我去找無良書商談,廣告策略要改,小檸,你一定會紅的了。”
書出了第一集,果真反響很大,她帶著書去找已在鄉下養老的莫叔,莫叔為她的執著歎氣,這一切也算命中注定吧。告訴了她一個叫齊司正的人,他是傅思遠從未謀麵的弟弟,傅思遠去世前不久才找到他,卻出了車禍,失去視力,傅思遠那時正準備做第四次心髒搭橋手術,術前悄悄簽了協議,如果發生意外,眼角膜將捐給齊司正,卻真的沒有熬過去。齊司正休養了很長時間,最近才來到N城,剛剛接手傅氏集團下屬的高科技公司。那是一段很長的豪門恩怨。莫叔躺在搖椅裏,語氣蒼涼,看著麵前這個年輕憂傷的女子,何苦呢,思遠的擔心從來沒錯過,他說,永遠不要告訴她他愛她,永遠都不要。他設下了一些如果,她卻一步一步走進這些如果裏來,有生生世世之感。是幸還是不幸?
恍思之間,文生如約而至,吃完麵,兩人在陽台上聊天,夜色如百合花一樣張開來,遙望萬家燈火,她那時候常常好奇小窗子後的別樣人生,那裏麵一定有很多故事。就像對麵陽台種滿檸檬草的人家,有時風吹過,帶來檸檬香,真是額外的一筆花紅。那是她最喜歡的植物,花語叫開不了口的愛,可惜她不會侍弄,她是那種連仙人掌都會養死的園藝小白。他家似乎很久沒亮過燈了,不過檸檬草仍然青青蔥蔥,有人細心照料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