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上山下鄉(二)(2 / 2)

“你不是快畢業了麼?”白雙珠沒有把這層焦慮當回事,還陶醉在自己剛才那一點小小的勝利中。

這次見麵,白雙珠是占了上風,但遲塵終於還是要上山下鄉了。

這次連家訪都沒有,隻傳來冷冰冰的一句話:不走,可以。但學校不給安排工作,就在家呆著吧。

在家呆著,這句話很可怕。這說明這個世界已經拋棄你了,外頭的轟轟烈烈吵吵鬧鬧你已經沒有資格參加了,你已經成為一個無所作為的廢人了。無所事事,是這個時代最大的罪惡。他們做夢都想趕上時代的腳步,怎麼能甘心被扣上一頂“落後”的帽子?

而另一方麵,那個男老師私底下又對遲塵說,上山下鄉如果表現得好,可以被推薦為工農兵大學生,可以上大學。

威逼利誘,絕對是威逼利誘。白雙珠心裏這樣想,卻不敢再強。遲塵乖乖地收拾行李加入了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的大軍——幸好佳芷從中周旋,遲塵隻被派去了附近鄉下,一個星期還能回來一次,待遇算是很好的了,呂太太的心頭大石也終於放下。

看著一輛大貨車把遲塵載走,佳蓴心裏沒由來想起幾年前反右派的時候拉走的那一車人。她覺得他們都是一樣的。而白雙珠心裏卻空洞洞的:她不是贏了麼?那個女人多麼尷尬啊話也說不出來一句灰溜溜夾著尾巴就走了。原來這次勝利什麼意義也沒有?她第一次覺得個人弱小如螻蟻,是的,真的想廣播裏日夜放鬆的話一樣,個人隻有融入到集體裏才有意義。可這又有什麼意義?如果每個人都一樣了,哪裏還有什麼“個人”?流水線上的物品嘩啦啦地被生產出來,它們唯一的意義就是組成報紙上每天誇耀的數字。遲塵唯一的意義就是構成知識青年上山下鄉龐大總數之中微不足道的一個。原來人和物品沒有區別。這就是意義所在。

遲塵一走,家裏陡然空了起來,呂太太的病遲遲不見好。佳蓴每日坐在屋裏,覺得自己連同這間屋子都要一同沉到地底下去了。

一天晚上她正在發呆,李藤走了進來,見了她的樣子,小心翼翼地問:“你都知道了?”

“知道什麼?”她一下被驚醒。遲塵出事了?

“學校。”李藤坐了下來,“學校出事了。可是早不上了,現在老師都被揪了出來放在操場上批鬥。”

佳蓴覺得身下的椅子好像猛地往下陷了好幾米,嘴裏喃喃地說:“小學。”

“小學也不好。我就是來告訴你的:孩子越小,壞起來越殘忍,我怕……”

佳蓴的手濕且冷,而且她確實感到地上張開了一個血盆大口,把房子裏的一切都撕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