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允爅猶豫再三,方才寫了那封信。
葉胥方辰在肅王請領帥印之前便駐守在北境,一正一從二品護軍戰功赫赫,當年差點兒連初至北境的肅王都被他們拿住三分。
這二人看似一位狂傲灑脫,一位內斂端正,實則是一個賽一個的火爆脾氣,肅王方到北境陣前時甚至曾被指著鼻子罵過他老子,就連嶽無衣皮上天的性子在這二位麵前也得收斂幾分。
留著打仗不要命的兩人在宣同衛鎮守,即便北境偷犯,肅王都能處之泰然,毫不憂慮。
但若是有心人故作挑撥,那才是大麻煩。
鎮虎軍自上而下一脈相承的護犢子,尤其是對同他們出生入死卻未得重視的肅王,任何詆毀誹謗在他們眼裏都是死罪,就怕有人從中編排,這二位頭腦一熱不管不顧——肅王在廣寧府情況未卜,嶽小將軍押送犯人途中慘遭偷襲,當今聖上有意革去兵權……哪一條被葉胥方辰聽了去都是上綱上線的大事,難說他們會不會直接拎著刀當場砍人發難。
故而肅王送往北境的信上其實並非確有所指的命令,更多的是安撫。
一來遇事斷不可輕舉妄動;二來無論上麵扣了什麼罪名到肅王頭上,切勿回護頂撞,順其自然即可,否則必會讓鎮虎軍引火上身;三來堅守北境,沿境守備不可放鬆警惕,一旦有險情戰事突然打響,如若情況不明,當即封鎖拉陣。為防有人從中作梗,除玄衣衛明旨和嶽無衣親傳的印信,任何指令下到陣前一概不接。軍中若有異議冒進者,就地正法;傳令者倘以抗命要挾,隻說鎮虎軍曾出過細作,不敢接令即可。
趕巧,徐亮抵達鎮虎軍軍營當日午時不到,戶部便派了人來通報,說是宣同府知府宋祿舉報肅王斂刮錢財,勾結商戶私設鑄錢廠,戶部隔日便會來人,徹查此事。
葉胥方辰看見肅王來信時就覺得這事兒不對勁,兩個人一前一後急得原地打轉,這會兒聽了這戶部來的小雞崽子一通叫嚷,當場炸了一個——好在方辰比葉胥稍稍冷靜幾分,憋著一肚子火應下了配合徹查的差事,一個紅臉一個白臉的唱著,好生送走了怕得渾身直哆嗦的戶部巡吏,轉身回到營帳裏才掀的桌子。
不過總歸沒招惹亂子,末了還千叮嚀萬囑咐的寫了兩封信讓徐亮捎回廣寧府去。
信上所書大多是北境近日的情況,除卻打了兩夥響馬,諸事還算安定——肅清北境時拓達失了一位細作軍師,部落糾纏多年似乎也有休養生息的打算,小撥部落日常挑釁,連個水花都砸不起來,留心即可,不必掛記。
唯一頭疼的事兒就是宋祿亂扣屎盆子,害得北直隸以北,往宣同衛這段防守困難的山嶺路段防禦工事被迫暫停,戶部不緊不慢的查賬查案,也不知何時是個頭。
嶽無衣一邊嘬骨頭一邊把視線從信紙上拔起來,掀起眼皮看著諸允爅,“鎮虎軍自上而下的威信沒得說,隻要這倆炮筒能沉得住氣,就沒事兒。反倒是這兒……我趴過幾回張家的房頂,怎麼聽怎麼覺得這萬濯靈說話沒個準兒。之前殿下不還說她來找您求饒,還說自己啥都不知道?依我看啊,她啥都知道,故意不說——還鑰匙……哪兒有什麼鑰匙?”
肅王有點兒走神,嶽無衣不打算招惹他,便把目光落到楊不留身上,“楊姑娘,你知道他們藏證據的鑰匙在哪兒嗎?”
楊不留笑了笑,稍一點撥道,“那枚翡翠扳指。說是鑰匙,也可能是信物或是憑證,扳指被二哥藏起來了,不會有甚麼問題。至於萬濯靈……她不過是在權衡,聞副都統和肅王殿下誰能更勝一籌……所以我猜,她兩邊應當都不會盡言,無妨,牽扯來去而已。就是陳李兩位老板竟然能跑到張家去要挾萬濯靈,這倒是有點兒出乎意料,難道……”
肅王緩緩地轉了轉兩手圈握的茶杯,“聞戡都是想把這兩個累贅舍了。這分明是兩棵能保命的搖錢樹,為何要舍?”
嶽無衣還是不明白,“貪圖錢財草菅人命的罪名要是坐實了,他不舍,哪兒顧得上別人啊?”
“不一樣……”楊不留頓了一瞬,“廣寧府周遭災情疫情剛過不到半年,外憂內患,東北邊境統帥斷不可草率更替,否則鎮不住陣前,會出大事——如果有陳李兩位老板在一旁,即便坐實了私吞貪汙的重罪,為了一方安穩,朝廷也不會輕易動搖統帥的位置。可現在聞副都統反倒把這麼兩個重要的證人閑置在一旁讓他倆戰戰兢兢,說不過去……”
諸允爅沉默良久,歎了口氣,“奴兒司異動,這個時候不能讓聞戡都自己找死——無衣,一會兒我寫封信,你給——”
肅王這一句話話音尚未落定,忽然聽門板上急促的砸了幾聲,緊接著便是王苟急切的“報喪”聲嚷道,“殿下!楊姑娘!大事不好了!”
嶽無衣被他“哐哐”砸門的動靜驚得一嗆,噴了一地的排骨湯,又咳了幾嗓子方才抹了把嘴,順勢蹭在身上,跳了幾步去開門,“怎麼了怎麼了?急什麼?”
王苟急得臉紅脖子粗,幾乎開門的瞬間便跳進房中,上氣不接下氣道,“李家的鐵礦!方才大人去找李老板,話沒說幾句呢,就有個從北邊兒趕回來的下人,說是煉鐵的高爐炸了一個,整個爐子的鐵水全淌出來了!死……死了不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