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錚神色不善道,“嶽小將軍說,陳老板李老板被大人您再三催促查賬,心生恐懼,擔心牽連家裏,這才找到萬濯靈,讓她務必幫忙銷毀私自流通礦產的證據。”
“……還真有證據。”溫如珂一笑,“萬濯靈怎麼說?”
宋錚頓了片刻,把方才聽到的複述從頭捋了一遍,“萬濯靈說,‘張老板為保全他兒子和我腹中的孫兒,絕不會輕易出賣二位。’陳老板李老板都是人精,自然不肯輕信,語氣不善的逼著萬濯靈至少要把鑰匙交出來……”宋錚撓了撓腦袋,“嶽小將軍說,似乎說到這兒的時候陳李二人動了手,屋子裏亂作一團,隻隱約聽萬濯靈說鑰匙不在她這兒,她現在也是無能為力。”
溫如珂一揚眉,“然後呢?”
宋錚稍作回憶,搖頭,“沒了,後來萬濯靈身子不適,候在門口的張永言就差人把他倆趕出去了。不過這個鑰匙……”
捆縛在曲塵身上的鏈鎖忽然嘩啦啦的一聲響。溫如珂抬眼看他,擺手讓吹胡子瞪眼的老錢姑且到外麵守門,這才問道,“曲公子可是有話想說?”
“愚蠢!”曲塵開口毫不客氣,隻不過聲音又急又厲,忍不住咳了幾聲,“咳……咳咳……利益相關者明麵上互相勾結,背地裏恨不得暗中拿捏彼此幾分,見風使舵若不能成,定會過河拆橋,死生不管。”
他這話說得有點兒刻意,文縐縐的詞兒溫如珂倒是清楚明晰,一旁的宋錚卻是反應了一會兒方才明白。
以往廣寧府中間橫著一位趙謙來做和事佬,上麵貪圖錢財,下麵貪求權益,上下各取所需,趙謙來便可坐收漁翁之利。
官商勾結乃是頑症,應天府外至京畿亦不少見,好在大多能彼此牽製,謹慎得很,釀成大禍的屈指可數——可落到地方上,形勢便大不相同。一般而言,官府並不忌憚商戶在底下偷偷使絆子,因為權利所及之處大事小情官家都能擺得平,商家若想長久,自然不敢隨意造次——怕隻怕上麵的官老爺們聽風就跑,把禍端都扔下來,事到臨頭,怕是這些商戶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
陳老板李老板此舉無非是想自保,自保不成也要自以為掐住七寸一般捏著上麵的證據,大不了魚死網破,誰都別想好。
這個明麵上的七寸,以前是趙謙來,現在是張風鳴。
張風鳴最初應當是同趙謙來穿一條褲子的,一個負責往來運送,一個負責上下調和,兩人手裏可以觸及的證據不一定一擊致命,卻是樁樁件件都不敢小覷。這兩個人都是雞肋,可殺又不敢殺,怕他玩兒個什麼破釜沉舟,想留又不敢留,天曉得他手裏掐著的證據究竟有什麼——陳老板李老板簡直焦頭爛額,兩人尋路無門幾經輾轉,此時猛然驚覺聞戡都的意圖他們已經揣測不清了,如此無法,隻能冒險抱團保命。
偏偏張家這根兒搖搖欲墜的救命稻草另一頭還牽著一個聞家人。
聞戡都仗著自己鎮守一方,以為朝廷不敢輕易拿他怎麼樣,趙謙來是死是活他都懶得管。可跟他有所往來的商戶都慌了,戶部巡吏來一次他們都心顫,現在大肆懲處的狂風已經從南直隸卷到了北直隸,宣同府都已經風聲鶴唳,保不齊明天一早刀就架在他們的脖子上,半個身子都已經搖搖欲墜——即便想淡定自若,怕是也沒那個資本了。
隻消他們自亂了陣腳,招搖著手裏的證據尋求自保——正如曲塵所說,若是聯手無望,離狗咬狗那天也便不遠了。
溫如珂睨了曲塵半晌,冷聲道,“曲公子可是從李家賬目上發覺了什麼端倪?”
也不知是訝異溫如珂的推斷利落準確,還是驚詫於溫如珂瞬時冷得令人發抖的聲音,曲塵莫名的哽了一下,反問道,“大人可知,李家的鐵礦是怎麼買下的?可知礦上有幾坑幾道?可知礦山開了這麼多年,都有何買家,又盈利幾何?”
曲塵恢複滿臉不屑的模樣,斜覷著溫如珂斂眉不善的臉色,自顧自答道,“大人自然不會知曉,因為官府記錄的地方誌和卷宗被悉數燒毀,隻要李家隱瞞,廣寧府中有事牽扯,大人無法出城親自去礦山查勘,這些事,便可一而再再而三的隱瞞下去,直至所有證據被善後銷毀為止。”
曲塵忽而冷笑了一聲,“在下不才,還真就碰過李家的賬本,不妨同大人直言——李家每年都會有一筆不小的數目被抵消做掉,而這筆錢,則會消失得無影無蹤。大人可以猜一猜,這筆錢,究竟去了何處……”
藥鋪。
肅王一封信送到北境,回信照例是兩封——葉胥方辰倆人曆來不嫌費勁的每人回稟一封。雖說一個粗話滿篇一個文縐拗口,但其實所書內容差不多,倆人無非是一個嫌對方文采不行,另一個嫌對方隻顧著拽詞兒正事說不清。
嶽無衣方把在張府聽來的話學給肅王殿下,手上接過楊不留特意溫著的飯菜再三致謝,這才坐下,一邊吃飯一邊等著正在讀信的諸允爅再作吩咐。
據徐亮所言,肅王那封送到鎮虎軍的信簡直可以算是力挽狂瀾。
彼時諸允爅察覺龍椅上那人有意拿掉他鎮虎軍主帥的頭銜,但礙於一時無可用之人,亦或是姑且信了血脈相連幾分,所以仍在試探。肅王若是識時務緘默無聲,也許那位會再做考量,然而一旦他手下的兵逾越了規矩,那便是頂著肅王的旗號公然造反——即便諸允爅願意一力承擔,鎮虎軍怕是也難逃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