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莊生過往(3 / 3)

楊不留的手腕一頓,筷子夾的菜悉數落在桌上,“不是對我,是對我爹。”

莊望這打探消息一問一兩的規矩雖定下不過三年,可之前因著在一眾乞丐裏鶴立雞群頗有名望,也曾偷偷摸摸地做些偷聽打探,造謠生事的生意。

三年前涵翠樓一案之前,楊謇查案時無意撞見莊望騙錢造假,怕他再入歧途,索性不顧往日念著他尚且年幼的情麵,直接把人押回大牢裏關了幾日視作懲戒。楊謇本是好心,可這幾日在牢裏吃苦受欺激得莊望沾了周身的戾氣,甫從牢裏出來就跑去涵翠樓喝大酒去晦氣。

然後在那兒,他撞見了氣衝衝跑去涵翠樓查案的楊謇最後一麵。

楊謇當時並未分神注意到莊望的身影,隻是由張風鳴引著徑直往樓上走去。莊望一邊兒躲著他一邊兒納悶,怕觸黴頭,便悶了壺酒準備離開,結賬當時,卻正好望見了張風鳴和一個奇怪的鬥笠人暗中授受之舉。

莊望從小在街市裏胡亂長大,眼尖手快,隱約看見鬥笠人在酒裏下了什麼東西,交托到張風鳴手中。莊望覺得這事兒奇怪,待在原處多停留了一陣,猶豫著要不要給楊謇提個醒兒,可轉念覺得自己記吃不記打,剛被逮進去還替抓他的混球著想,簡直沒臉沒皮,索性一甩手,走人了。

他走了一個時辰有餘,便聽聞涵翠樓漫天大火的消息。

然而直到縱火案開堂審理,莊望至始至終一聲沒吭。

楊不留聲音平和緩慢,語氣比酒樓裏不要錢的茶水還要寡淡,溫如珂卻聽得直皺眉,從這寡淡裏抿了幾分苦澀出來。

“既然知情,為何什麼都不說?”

責怪無意,楊不留隻能說服自己試著理解,“我猜他原本是出於報複心理。我爹總跟他過不去,他索性冷眼看著我爹送死……當時他怎麼想的,誰知道呢,我也沒追問過。縱火案以後過了小半年,他才跑到藥鋪來找我跟我師父賠罪,我師哥甚至還拎著他到公堂對質,可案子已經遞到刑部,他說什麼都來不及了。”

難怪宋錚提起莊望的時候一臉心氣不順快要走火入魔的狂躁表情,原來還有這麼個過節。溫如珂這頓飯是徹底吃不下去了,“他知情多少?”

楊不留微微搖頭,“就方才說的那些,他知道的不比夜涼姐多,真正知情的人,尚且活著的,也就鬥笠人,趙謙來和張風鳴這三個了。”

當初這縱火案目的就是為了壓死楊謇,讓他頂下罪過。無論是莊望還是董夜涼,他們的證詞既無實證又無真知,說得再多再詳細也是無濟於事。

溫如珂沉默不語。趙謙來一案牽扯出三年前縱火的舊案,可三年前縱火案的緣由卻似乎落在楊謇彼時正在徹查的一樁更久遠的舊案之上——這左欺右瞞的,他們到底想藏什麼?

如此話已不必再說,溫如珂也不打算繼續刨開楊不留已經不知疼痛的傷疤,這麼些爛事兒,他一個頂天立地的爺們兒都覺得心慌,她怎麼就能麵不改色呢?

她不疼嗎?

兩人不香不臭地嚼完這一餐飯,在酒樓門前分道暫別。溫如珂的閑暇耗盡,諸事繁多,縱火案京中的卷宗還得等嶽小將軍帶回,不知詳情,他隻能找那個滿肚子算盤珠子的張風鳴再去磨上一番。

楊不留慢走了幾步,靜靜地望著溫如珂的背影出神。

她降生不久,與她血脈相連的娘親便香消玉殞,好在她生而有幸,遇見楊謇和言歸寧,他倆手足無措小心翼翼地把隻懂得在繈褓裏咿呀亂叫的一團,撫養長到如今素身亭立。

如今,她又有幸得知,她周身的血液裏亦藏著沉睡多年未醒的暖意。

即便尚且算不得親昵,可總歸是覺得,原來自己也是有根可尋的。

楊不留緩緩邁著步子。

東街上太熱鬧了,熱鬧得楊不留的胸口也微微喧囂了幾分。

她遠遠望見黃老板興衝衝地回來,同她寒暄了幾句就跑回酒樓。

又看見方才在樓下哭嚎的衝天鬏,這會兒抓著他哥哥的衣裳,嘴裏嚼著糖糕。

然後她瞧見一摞誇張的禮盒晃晃悠悠,完完全全地擋著個子不高的小丫鬟朝著她走,小巧的繡花鞋緊顛了幾步,禮盒後麵就探了個腦袋瓜出來看路。

小丫鬟累得直喘,歪頭一抬眼,看見楊不留,登時驚喜激動得直叫,叫了兩聲便眼不看路心裏沒譜兒的往她的方向跑。

“誒!楊姑娘!楊姑娘……楊姑娘你——”

小丫鬟一時忘形,頂好看的繡花鞋就絆在翹起的青石板上,整個人幾乎騰了空,捧著的禮盒先一步脫了手,一小坨圓乎乎地就往楊不留身上撲。

楊不留本意是扶她一把,可這鋪天蓋地的盒子幾乎是瞄著她砸過來,她正猶豫著躲還是不躲,便覺一人握住她的手腕,輕輕地扯著她,落進那人的懷中。

手腕上的力道再熟悉不過,楊不留近乎錯覺地聽見了這人身體裏熾烈地躍動聲。

楊不留微微偏頭,眼裏揉了幾分溫柔幾分詫異,未等開口,一旁便劈裏啪啦摔了個天搖地動。

小丫鬟摔了個狗啃泥,“誒喲喲”半天才連泥帶灰地爬起來,哼哼唧唧地跺腳,“楊姑娘你躲什麼呀?我就摔在你跟前,你怎麼不拉我一把呀?害得我丟死人了——我這剛買的東西……我這新換的衣裳……”

“她沒躲,是本王把她拉開的,怎麼了?”諸允爅至始至終就沒瞧上這個飛揚跋扈的小丫鬟,他居高臨下地睨著她,“自己走路不看路,倒還怪到別人頭上了?張府的管教可實在是高。”

小丫鬟下意識地想詭辯幾句,可抬眼見了這位語氣不善之,當即一哆嗦,摔得生疼的膝蓋還未回緩,又撲通跪下了,“肅……肅王殿下……”

原本算不得什麼緊要的事兒,小丫鬟口不擇言,楊不留也是打算佯裝沒聽見,可有人站在她身側替她厲聲斥責,楊不留心裏難免小小的嘚瑟了片刻。

肅王殿下少從楊不留這張慣常淡薄寡念的臉上瞥見竊喜的表情,他想笑,心裏難以控製地狠跳了幾下,又怕楊不留察覺,便掩飾似的咳了一聲,“慌慌張張,所為何事?”

小丫鬟不大知繁禮,卻不敢抬頭,甕聲甕氣地帶著哭腔道,“我家少夫人,托我給楊姑娘送些東西,然後勞駕楊姑娘,到府一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