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明偉撫摸著娟秀不失風骨的字跡,歎道,“你也是個倔脾氣,好強,要麵子的女孩。”
這句話,竟不像是說給她一個人聽的了。紫苑訝異抬頭,正對上蕭明偉那雙酷似蕭嵐的眼睛,不止是形貌,連那種蘊含萬千情緒的眼神,也如出一轍。她心裏一動,沒再躲開視線。蕭明偉注視了她半晌,才道,“蕭嵐的媽媽,我是說,親生母親,也是這樣。”
這個傳說中的女子,應曉薇跟她提,蕭明偉也跟她提。她到底有什麼魔法,影響力綿延二十年一直傳達到她程紫苑身上?
“她父親早逝,她借錢打工勉強讀完大學,母親又病重,父親病逝前欠的債又被人追討,我服兵役的那幾年,她走投無路之下,去夜總會做了舞女。”
紫苑手中的筆,霎時冰涼。
“這在蕭家看來,簡直是不可饒恕的錯誤。蕭嵐小時候,因為生母的出身,被蕭家除了我以外的所有人嘲笑,一直到上小學,一方麵他自己爭氣,一方麵曉薇待他視如己出,生了蕭岑就不打算再追兒子,蕭家人對他才慢慢正眼相待。
“所以,蕭嵐不像一般人想的那樣,對繼母孝敬有加,對生母心懷感念。他不是。他心裏對生母的怨恨是很深的,應曉薇才是他心裏真正的母親。
“你在台北那天晚上,曉薇去找你,說過一些事,但她知道的遠不是事情的全部。其實安玲生了小崇後,我本打算答應她帶著蕭崇住香港,可是小嵐說,這樣小崇將頂著一個□□兒子的頭銜長大,把他小時候吃過的苦再吃一遍。小嵐勸我把孩子抱回蕭家,就當是媽媽生的,永遠別告訴他真相,於是我跟安玲談判,最後安玲同意讓我帶走孩子,條件是她用保姆的身份在小崇身邊至少待到他十八歲。”
“可蕭嵐怎麼可能讓妙妙進蕭家?”紫苑疑惑地問道。蕭嵐如此痛恨青樓女子,恨不得讓蕭崇永遠不知道自己身世,又怎能容忍妙妙在應曉薇眼皮底下抱著蕭崇走來走去?
“小嵐從來沒見過小崇的生母,我抱著小崇回來的時候,就跟他說我給了孩子生母一筆錢送到國外了。我騙了小嵐,小嵐則幫我一起騙了曉薇,曉薇到現在都以為小崇是我在大陸和一個女職員的私生子,而女職員已經難產死了。”
“那我和妙妙的照片……”紫苑依舊不解。
“我給小嵐看的東西裏,並不包括你和妙妙的照片,隻有你和其他小姐的合影。”與其說是合影,不如說是偷拍,夜總會的小姐常拉著紫苑玩自拍,就連紫苑自己都想不到在紫荊花兩個月,留下了那麼多“罪證”。
“那妙妙知不知道我和蕭嵐……”
“她什麼都不知道。在台灣,我在小嵐房間裏偶然看到你和他在澳門拍的照片,又聽到曉薇說你叫程紫苑,我就想起你了。這還得拜你叔叔那一拳所賜。”蕭明偉嘴角泛起一個意味複雜的笑,“當時我就下定了決心,你對蕭家而言,是一個太危險的存在,應曉薇不知道的,你卻知道,我本想用這些舊檔案暗示你知難而退,可是東西到你手上整整一個星期,你沒去銀行開過保險櫃,卻來曦巒找我,還遇到了小喬,結果,連蕭嵐都不知道的,你又知道了……留小喬在公寓,是我犯下的最大疏忽……”蕭明偉往後靠在沙發背上,目光黯然,“程小姐,請你站在小嵐的角度想一想,如果這些秘密戳穿,他如何自處,小崇如何自處,我們整個蕭家如何自處!”
紫苑緊緊咬著下唇,半個字也寫不出來。
她早知道,蕭家的陳年舊事,她曉得越多,下場就越悲慘!從應曉薇到喬安康,從喬安康到蕭明偉,他們把一個接一個的醜聞爭先恐後地塞進她耳朵大腦,每一件都將她和蕭嵐之間的距離拖得更長,在整個蕭家髒汙不堪的真相麵前,她離蕭嵐,已經遠得不可能再回到原地了!
“程小姐,我多希望你是那種能被一個Offer,一張支票收買的女孩子,那樣我們可能連話都不用多說就可以解決一切問題。可惜你不是。”蕭明偉凝視著紫苑,女孩清冽目光中潛藏著快抑製不住的絕望,像極了當年那個姑娘……“曉薇和我最終都選擇了同一個方式,告訴你我們所知道的一切,讓你看清楚,什麼樣的選擇對小嵐是最好的。”
何其殘酷的方式,這對夫妻,下了默契而同樣決絕的一步棋,喬家姐弟,蕭嵐,蕭崇,乃至他們自己,甚至早已死去的那個女子,都是這棋局裏的黑白子……眼底開始酸疼,紫苑別過臉,不想讓蕭明偉看見自己流淚的樣子。她突然想問蕭明偉,你能相信妙妙一輩子守著秘密不說,為何不相信我,我也可以,我也可以像她一樣把所有事情埋葬在連自己都找不到的地方,天真單純地和蕭嵐在一起……
不需要問,其實她早知道,妙妙可以堅守,因為妙妙不愛蕭明偉,而她,她和蕭嵐,隻要相愛,她就容不下那樣醜惡的秘密,在欺騙和隱瞞中生根,發芽,纏繞,窒息她的靈魂。
淚水終究潰堤,她還是沒有自己以為的那麼堅強和聰明。
“程小姐,對不起。我沒有什麼好說的,隻能請你體諒。”蕭明偉說完這句就不再說話,隻默默遞給她一張紙巾。
紫苑把紙巾捂在臉上,淚如雨下。
蕭嵐,你在哪裏,你知不知道,此時此刻,我背負著整個蕭家往事的重量,它太沉太沉,我就快承受不住。你可曾想過,每一個謊言都需要更多謊言去彌補,你父親所犯下的罪,最後竟然是用我們的未來去償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