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璟走到他麵前，“大哥，你大半夜的喝醉酒，別到處亂走啊。到我門口敲了好久的門，還一直大喊大叫，把我嚇死了。”
那男人很不好意思，手撐在地麵上，爬了起來，“對不起啊，大妹子。不過，這學校什麼時候有人住了？”
“我是來這支教的大學生，麻煩你下次別走錯地方了啊。”言璟心情鬱悶。
藍瑛來上課，看見他們在講話，就走過來問情況。把那男人罵回家後，提醒地說：“你晚上把學校的大門鎖上，別人就進不來了。一個人住這麼偏僻，要小心點。”
言璟點點頭，“是我沒經驗，下次一定注意。”
藍瑛看沒什麼事了，就先一步進教室上課。言璟洗漱後，去村口買了兩個熱水壺，還有一些菜和大米。回來的時候，剛好趕上第二節課。她拿起準備好的教材，走到教室和藍瑛交換了一下。
掃描了一遍教室，居然才八個學生，三個男生，五個女生。她站在講台上用普通話簡單介紹了自己，孩子們熱烈地鼓了掌。
藍瑛看她講話很大氣，也不怯場，就放心地離開了教室。
言璟首先給孩子們講26個英語字母的大小寫
，她把A、a先寫在黑板上，問他們：“同學們，你們覺得這個字母像什麼形狀啊？”
有一個瘦瘦小小的女生舉手，言璟點了點她，“你來，能向我介紹你叫什麼名字嗎？”
“老師，我是文雨菲。”小女生站了起來，“老師，你寫的字母像是一個尖尖的塔。”
“非常棒，請坐！這個字母，我們一起來讀一讀。”言璟帶著孩子們讀了一遍，又問，“那小寫的a又像什麼呢？”
文雨菲又急急地舉手，然後站起來說：“老師，像一個圓，長了一個尾巴啊。”
“我們把圓畫三分之二，然後再把小尾巴畫上。”言璟又重新寫了a在黑板上，“請同學們把四線三格的英語本找出來哦，我們一起學習怎麼在格子裏寫。”
坐第一排的一個男生，突然間從桌麵上往下鑽。到了桌子下麵後，就用身子把凳子撞開一些，一個人在地上玩手指。
言璟覺得奇怪，看了他很久，他也沒爬起來，就問他：“那位同學，能告訴老師，你在下麵做些什麼嗎？大家都在上課，你為什麼不聽課呢？”
小男孩恍若未覺，手又地麵上摸來摸去。言璟更納悶了，看了看別的學生。文雨菲站起來說：“老師，文龍是多動症啦，你不要管他。他上課最多隻能聽三分鍾，多一分鍾都不可能啦。”
言璟愣了一下，走到文龍的桌子旁，蹲下身子，去摸他的手。他毫無反應，好像和外麵的世界隔絕了開來，拿手不斷地敲桌子的底部，腳上的鞋子也脫了下來。
課仍然要繼續，言璟隻好回到講台上繼續講，“本子找出來了嗎？我在黑板上給你們畫出格子，一起看老師怎麼寫哦。大寫字母A是一二格，注意上麵不要頂線。”
第一節課順利地結束了，那個叫文龍的小孩安靜了很久，聽見藍瑛在外麵搖鈴的聲音，就衝出了教室。言璟喊“下課”，跟著他往外跑。看見他在鐵門上爬來爬去，心顫了一下，想把他抱下來。可他刺溜一下，已經爬到了鐵門的另一麵，還打算再爬回來。看來，平時沒少爬過這門。
藍瑛看見她的反應，走過來說：“言老師，剛才那個孩子有多動症，而且很可能還有自閉症。”
言璟有些震驚，忙問：“怎麼回事？”
“那孩子也是苦命啊。他媽媽生她那天，送到縣城的中醫院。因為難產，醫生說要剖腹產，還對他爸爸講了生產過程中可能會出現的情況。他爸爸戰戰兢兢的，手一直發抖，聽了醫生說的話，就刺激了心髒。簽完字以後，因為心肌梗塞，就死了。他的生日，就是他爸爸的忌日。而且，他媽媽在他生下來一個月後，知道丈夫已死，就離開了這裏，再也沒有回來。他後來一直是他奶奶帶著，可他奶奶怨他的出生，把自個兒子給嚇死了，就經常罵他。他七歲才讀的小學，這兩年，他的多動症越來越嚴重了，別人跟他講話，他卻一個字也聽不進去。所以，我擔心是自閉症，跟他奶奶說過讓他去治病。可是，老人家無兒無女，拿什麼去給他治病啊？”
言璟從未聽過這樣的事情，完全呆住，最後問了一句，“他媽媽就這麼把他扔下了？”
“他父母本來就是在外麵打工認識的，連結婚證都沒扯。她媽媽又是外省的，男人死了，肯定還想再嫁的，帶著個小孩，多不方便。在我們這裏，很多女人來了又走了。我們班上那個文雨菲看起來挺活潑好動的，其實也是個沒爹媽的孩子。她心裏其實有些自卑，總是想表現好，去證明自己。她父母也是在外麵打工認識的，她爸爸是從樓上摔下來死的，她媽媽說是回了自己娘家，後來不知怎麼也病死了。她現在寄居在姑姑家裏，她姑姑卻不太管她。”
“天啦，這些孩子怎麼都這麼可憐啊。我覺得文雨菲很可愛啊，你看，她還在那邊跳繩呢，多樂觀的一孩子。”言璟看向孩子們玩耍的地方，感歎地說道。
“還有文莉莉，也是媽媽走了，隻剩爸爸，現在在外地打工。你有時間，多關心他們一下，陪他們談談心。”
“是哪個孩子？”
“就那邊穿粉色棉襖的小女孩，頭上還戴了朵粉色花。”
言璟注意到不遠處的小女孩，頭花大得幾乎蓋住了所有的頭發，臉上的笑容很明媚，正開心地和小夥伴玩跳房子。
那孩子注意到言璟在看她，遠遠打招呼，喊：“言老師，快過來，跟我們一起玩啊。”
言璟笑著跑了過去，撿起地上的瓦片，往格子裏扔，和她們玩起了跳房子。幾分鍾後，上課的鈴聲再次敲響，孩子們飛快地奔回教室，言璟跟在他們後麵也走了進去。這節課，她先複習了上節課學的字母，並讓孩子們在黑板上默寫出正確的形式。當把26個字母全部教完，她就問孩子們會不會唱abcd歌。文莉莉激動地舉手，唱了起來，但是有一些發音有誤。言璟便帶著孩子們重新學了2遍。文龍聽見唱歌的聲音，突然間有了反應，從桌子底下鑽了出來，站在桌子前，撐著腰開心地唱了起來。
言璟很驚喜，感覺到文龍對音樂的喜愛，主動走到他身邊，溫和地問：“文龍，你唱得太棒了，你到講台上教同學們唱，好嗎？”
文龍的眼神裏有光芒閃現，雖然沒有回答她的話，但自己走到講台上，兩隻手絞在一起，衝著其他同學唱了起來。
看見他的異常表現，其他同學都鼓起掌來，“文龍，你好厲害啊。你當我們的文藝委員吧，讓言老師多教我們唱些歌。”
文龍臉上有喜悅的表情浮現，他扭頭看向言璟，眼神裏滿是期待。言璟點點頭，給他豎大拇指，向著下麵說，“同學們的建議非常好，從今天開始，文龍同學就是我們的文藝委員了。今天下午第二節課，我給你們上音樂課，好不好啊？”
歡呼聲在教室裏響起來，文龍也拿手掌拍了拍，表示他的興奮。然後，他自己走回座位，乖乖地把手放在桌麵上。到整節課結束時，他也沒有再鑽桌子了。
這讓言璟很驚喜，下課後就喊住藍瑛，“藍老師，我有個重大發現啊。文龍很喜歡音樂，他一聽到唱歌就不亂動了，他自己還敢站到講台上唱歌啊。”
藍瑛也很驚訝，“這麼棒？哎呀，我就是不會唱歌啊，從來沒給他們上過音樂課。自然課和社會課偶爾倒還會講一講。這樣看來，這孩子有音樂天賦啊。有救了，隻要能幫他集中注意力，讓他做事有耐心，這多動症就能治了。”
聽她這麼說，言璟心裏生出許多希望來，“我明天去鄉裏買個收音機回來，再弄些兒歌磁帶，多放點音樂試試。”
藍瑛很欣慰，和她交換了位置，走回教室裏上數學課。
言璟則到小房間旁邊生火，準備做午飯。藍瑛下課時，言璟已經把飯蒸好了，菜也差不多做好了。
學生們一一向她鞠躬告別，從學校裏走出去，準備回家吃飯。隻有文雨菲沒走，走到她身邊，蹲了下來，用可憐的小眼神看她，“言老師，你做什麼菜啊？我好餓，好想吃哦。”
言璟摸了摸她的頭，“蘿卜燒鹹肉，很香的。那你今天就在老師這裏吃吧。”
文雨菲特別興奮，“老師，真的可以嗎？”
言璟笑著點頭，還給她洗了碗筷，舀好飯放到她麵前，“雨菲，吃吧，看看我的手藝怎麼樣。”
文雨菲雙手把碗抱過來，坐在爐子旁的小木凳上，言璟也端了一碗飯坐她旁邊。小姑娘一直感歎，“哇，好好吃啊，老師你太厲害了。”
這誇讚言璟雖然受用，但還是有疑問，就問她：“雨菲，別的同學中午都回家吃飯了，你怎麼不回去呢？”
文雨菲低下頭，把碗放到膝蓋上，輕聲說：“我哥哥去縣城讀書了，他一個月才回來一次。姑姑說，哥哥不在，我就不能吃他剩下的飯菜了，要我隨便去別人家找吃的。可是，我不好意思總去別的同學家吃飯，也不敢去麻煩藍老師。所以，我都是餓一頓，飽一頓。”
言璟張大嘴巴，顯得很驚訝。她坐近了些，拿手摸了摸文雨菲的小胳膊，“天啦，你這麼瘦。怎麼衣服也才穿了兩件啊，這外套好像還是校服。這都十二月了，最低溫度才幾度呢。”
文雨菲把碗端到嘴下，用牙齒咬了塊肉進嘴裏，然後回答她，“因為姑姑說，我隻能穿哥哥以前的衣服。這外套就是哥哥讀初中時，學校發的校服啊。裏麵這件，也是哥哥秋天的校服。”說著把袖子□□，給言璟看。
言璟幫她把袖子整平，很心疼，“老師明天去鄉裏，給你買幾件毛衣和厚外套。”
女孩的眼中閃耀出欣喜的顏色，但一會又黯淡了下去，“可是，我穿了你買的衣服，姑姑會生氣，會把我趕出家門。”
“為什麼？她自己不給你買衣服，憑什麼還不讓別人給你買？”
“她說，我穿的太好了，被別人看到了，會覺得我過得很好，就不給我發錢了。”
言璟思索了一下，問：“是農村低保嗎？”
文雨菲眼珠子轉了幾圈，點點頭，“就是這個。”
“你的家庭情況完全符合拿低保的要求，再說你又未成年，自己也沒有獨立生活的能力啊。別擔心了，一定會給你發。快吃飯吧，別冷掉了。我明天就給你去買衣服，你下午也在老師這吃飯。”言璟摸摸她的臉，還幫她把頭發挽到耳後。
午飯剛吃完，文雨菲就端起碗筷，急著要去洗碗。言璟推了她很久，不想讓她去幹。沒想到這孩子力氣還挺大的，板著臉皺著眉頭，衝言璟說：“老師，你不讓我洗碗，我下午就不來你這吃飯了。”言璟好笑地看著她，心裏想著這孩子居然會“威脅”我，隻好任憑她去做事了。
文雨菲做事很麻利，十分鍾就把碗筷和爐子清理好了。言璟拿了塊毛巾給她擦手，抓著她的手臂往房間裏帶，“中午就在老師這裏睡覺。”邊說邊把她推到床邊，給她脫了鞋。
“雨菲，我早上燒了兩瓶開水，給你倒一些泡泡腳。”言璟蹲下身子，幫她把鞋子脫下來，這才發現布鞋的底都已經穿孔了。脫下鞋子後，她看見襪子也有兩個大洞，大拇指光禿禿地露出來在那動來動去。
越看越心酸，言璟差點掉了淚。她倒了些開水在木盆裏，又加了些冷水進去，用手試了溫度後，才幫她把襪子脫下，把她雙腳放進熱水裏。
言璟摸了摸她的腳，感覺到每根腳指的關節上都長了凍瘡。她抬頭看文雨菲，那小姑娘一遇到熱水，就感覺很癢，兩隻小腳在水裏蹭來蹭去，還把水灑出了木盆外。
言璟抓住她的腳，說：“別動，多泡一些。我等會找雙我的襪子給你換上，你睡覺的時候捂一捂，會好一些。”
文雨菲安靜地點頭，乖乖地讓言璟給她洗腳。洗好後，言璟給她換了雙羊毛襪子，又拿了雙毛拖鞋放在床邊，“你下午先穿我的拖鞋去上課，明天我再給你買過新的鞋。”把她在床上安頓好後，言璟自己也爬上了床。
文雨菲窩在她懷裏，眼睛骨碌骨碌地轉個不停，帶著祈求的語氣問：“老師，你可以不要走嗎？”
言璟摸摸她的頭，又輕輕蓋住她的眼皮，“睡吧，我不走。”
文雨菲移開她的手，又問：“老師，你可以一直留在我們學校嗎？”
言璟呆了一會，說：“你們明年暑假就要考初中了哦，到時候這學校也沒人了，你們藍老師也要調到別的學校去了。”
“那，老師你可以去我的初中教書嗎？”
“嗯，暫時還不可以哦。我明年二月份要去別的地方支教了，要去兩年。而且，就算我不去支教，我還在讀大學呢，還有一年半才可以畢業。”
“啊，好久啊。老師，你真好，我會舍不得你的。”文雨菲雙手抓住言璟的毛衣，頭在衣服上蹭了蹭。
言璟輕輕地揉了揉她的頭發，“其實，你們一晃眼就會長大了，時間過得很快。我這次在你們學校，要待上一個多月呢。”
文雨菲沒有再問話，慢慢地就睡著了。言璟感覺困乏，也入了眠。睡了大概十五分鍾，她聽見手機鈴聲響，從被子裏鑽了出來，把枕頭立起來，靠著接了電話。
打電話來的是林暄，“小璟，吃午飯了沒？今天上課怎麼樣？”
言璟從床上爬下來，迅速地套了個褲子，“等會，我出去接。”
走到門外，她才繼續講話，“老公，你什麼時候有空來一趟我這兒吧。幫我去問問媽，看看他們醫院有沒有同事家裏有小孩穿過的舊毛衣。最好是手工織的毛衣，保暖性要好。還有，順帶買些牛奶、燕麥片，挑好的買哈。再看看有沒有小孩的補品，補鈣補鋅之類的。我這有個小姑娘特別可憐，沒爹沒媽的，她姑姑飯也不給吃。這大冬天的才穿兩件衣服，而且還是她哥哥穿剩下的。我明天打算去給她買幾件厚外套，她的襪子和鞋子也破了，看得我心酸的啊，差點掉眼淚了。”
聽見她這麼說，林暄很氣憤，“這個年代還有吃不上飯的孩子啊，她姑姑怎麼這樣呢！還有什麼需要的麼，我都給你帶過來。”
“其他的吃食，他們鄉裏的集市也有賣，我明天自己去買。還有，我們班有個男孩子，有多動症。你去幫我問問，有什麼玩具適合讓他玩的，可以幫助他集中注意力。而且我覺得他挺喜歡音樂的，我想試試教他唱歌。”
言璟說的所有話，林暄都記在心裏，全都幫她去做好了。並且，他很開心，言璟沒有把他排斥在外，願意讓他去為她做事。
下午的第二節課，言璟給他們上音樂課。她把Happy
New
Year的中英文歌詞都寫在了黑板上，然後一句句解釋，一個個詞帶唱。最後，再帶著孩子們完整連貫地唱了一遍。
孩子們的接收能力很強，加上原本就知道中文版的歌，唱起英文版來，隻是稍微有些漏詞，調子卻一點也不會錯。
帶到第二遍時，文龍已經全部掌握了，自己從座位上跳下來，走到講台上，抓住言璟的手，“老師，我來帶唱。”
言璟點頭表示同意，讓他一句句帶唱，“Happy
new year.
Happy new
year.
Happy new
year to
you all.We
are
singing.
We are
dancing.
Happy new
year to
you
all.”唱完第一遍，他又根據中文歌詞，唱了三遍重複的詞。到最後，又加上了“W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