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許隻是給了小小的一點愛，卻可以填滿他們的整個世界。
你可能隻在他們小小的生命力出現了一天，他們卻會用一輩子記得你。——
江一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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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璟去支教的那天，是林暄開車送過去的。他們從C市走高速公路先到J市市區，再利用GPS導航一直往最東北的小縣城走。早上七點半出門，到縣城已經花了四個多小時。本來以為到縣城了，那學校就快到了。沒想到，車子導航到了童名鄉，就再也沒有信息提供了。林暄開著車在鄉村的街道上繞了幾個圈，隻好打開車窗問當地人怎麼去。這才知道，童名鄉有個小碼頭，還得到碼頭上坐小船，坐上二十多分鍾，才能到言璟支教的小學——文仁村紅軍小學。
到碼頭時，已是中午近兩點了，兩人還沒吃飯。言璟暈車暈的人快沒氣了，看見那小船在水麵上晃悠，無力地倒在林暄身上，“嗷，咱們這怎麼也有這麼偏的地方啊。我發現我光有一腔熱血，忘記考察實情了。大涼山，估計車都開不進去，走都會走死人吧。我現在覺得自己，想得太天真了。”
林暄把她扶起來，又給她按摩太陽穴，“要不我們在湖邊上休息一會，我去車上給你拿瓶礦泉水，再找點零食出來。今天我真是失誤，也沒給你買些餅幹、蛋糕之類的東西備著。”說著，把她扶在碼頭上的水泥台階上，然後轉身跑回自己的車旁，拿了瓶水，又翻出了一包巧克力出來。
走回言璟身邊，用右手摟住她的肩膀，讓她的頭斜靠在自己肩上。言璟自己拿過水來，往喉嚨裏灌。湖邊的風極大，加上涼水進肚，她身子抖了抖，感覺肚子也開始不舒服了。林暄不忍心，把她抱過來，摟在自己懷裏，拿風衣蓋住她的身子，再握住她的雙手，幫她揉搓取暖。
兩人坐了十分鍾，言璟的頭已經不暈了，從他懷裏掙脫出來，對著他說：“我們現在走吧，你的車停在這裏？”指了指不遠處的車子。
“你先在這裏等一會，我去車後麵取行李。這船那麼小，估計也帶不了什麼東西。”說完，就奔到車後邊，打開後備箱，拿了個行李袋和醫藥箱出來。
走回言璟身邊時，向言璟解釋了幾句：“在外邊磕了碰了，自己要學會處理，我就給你準備了個醫藥箱。我是真沒想到那小學會這麼偏僻，也沒給你準備些吃食。等下個禮拜周末，我再給你送過來。”
言璟趕緊擺手拒絕他，“你什麼都給我準備好，那我來這裏支教的意義是什麼？還不是一樣，躲在你後麵，什麼都有你替我去做。我拒絕！再說了，那村子裏還有那麼多人呢，人家也要生活，要吃飯，我跟他們吃一樣的東西就好啊。你要是再來，我就把你帶來的東西扔出去，也不見你。”臉上的表情很認真。
林暄拿她沒辦法，隻好悶悶地答應，抓住她的手走到碼頭下麵，喊：“船家，我們要去文仁村，能載我們去嗎？”
劃船的伯伯笑著應聲，“當然行了，你們上來吧，前後各坐一個，抓穩了。”
上船後，因為沒有林暄扶她，言璟閉緊了雙眼，死死地抓住船沿，到最後，手指都抓痛了。下船時，林暄心疼地把她的手翻來覆去地查看，還給她呼了很久的氣。
言璟無語地看著他，“老公，你果然越來越把我當女兒養了。我現在不是小孩子了，用不著給呼呼啊。”
林暄牽著她的手，吻了一下在手背上，“我願意，我就想把你疼到骨子裏去。”
言璟抖了抖，鬆開他的手，退後一步，“求你了，今天開始，就讓我好好學習獨立吧。”
林暄的表情很失落，手不自然地空中抓了抓，然後兜在大衣口袋裏。看到言璟轉身往前走了，他就沉默地在後麵一路跟。從文仁村的碼頭往上麵走，大概走上十分鍾的地方，就是文仁村支部委員會和村民委員會了。一層的白房紅瓦，隻有五間辦公室。言璟從鐵門往裏走進去，看見一個婦女坐在辦公室門口擇菜，她就上前詢問：“大姐啊，我是來你們這紅軍小學支教的大學生。請問您能帶我去找找學校嗎？”
那大姐抬頭上下看了她一眼，手指著院子右邊的方向，說：“從村支部門口往右一直走，不用拐彎。走到路的盡頭，有條小路下去，你再往下走，到了最底下，你繼續往左，等沒路了，就是紅軍小學。”
言璟在腦子裏想了想地圖，就說了感謝，往院子外麵走。林暄一直站在鐵門外等她，看她出來，也不敢搭話，仍然跟在她後麵。文仁村的房子多為兩層的青磚瓦房，看樣式大概是三十年前的老房子。按照剛才那位大姐的說法，言璟一路往下走，到紅軍小學時，她看了看手表，又走了二十分鍾了。
紅軍小學的外圍牆是光禿禿的紅色磚塊砌的，高度最多兩米，上麵長滿了青苔和雜草。言璟推開生了鏽的鐵門，走到水泥地的小操場上，眼前出現一棟沒有粉刷的紅磚平房樓，右邊長廊下掛了一個手搖的鈴。這房子似乎是用水泥封了頂，卻沒有蓋上瓦片，最左邊有個小樓梯可通到樓頂上去。她覺得比想象中好很多，晴天時應該還能把被子放到上麵曬。
正在上課的藍瑛老師瞧見她和林暄站在院子裏，就從教室裏跑了出來，“你好，我是藍瑛，你是來寒假支教的言璟老師嗎？”
言璟愣了一下，一開始沒意識到是說她，反應過來後，才趕緊說：“哦，哦。我是言璟，J大外語學院大三的學生。未來的四十天，需要您多多指教和幫助了。”伸出手，和藍老師握了握手。
藍瑛看見林暄一身帥氣風衣站在院子裏，手裏還提著言璟的行李，就問：“這位是？”
林暄走上前來，也和她握了手，“您好，我是言璟的未婚夫，今天是我自己開車送她來的。您能帶我們去她住的地方嗎？我們想先打掃一下，方便嗎？”
“可以啊，先給你們鑰匙。你們自己去打掃吧，我這還在上課呢，等下了課再來找你們。”
“那您先忙，告訴我們房間在哪就好。”
藍瑛指了指教室左邊，樓梯下有個小房間，“就是那個。我在文仁村是有家的，所以我不住這兒。我知道言璟要來，昨天已經把木板床搬到院子裏洗淨了，還曬了一天。怕你們沒帶被子，就從家裏搬了兩床厚棉被，放在房間的櫃子裏。”
聽到她這麼說，言璟立刻真誠地表示感謝，又催著她回教室上課。教室的小孩一個個趴在窗台上，好奇地往這裏看。看見藍瑛要進來了，才把頭縮回去。
言璟接過鑰匙後，直接走到小房間外，開了門。推開門後，她注意到房間裏光線很昏暗，因為窗戶開得又高又小。她拿手在門邊上摸索了半天，沒有摸到燈的開關。林暄走到她麵前，扯了扯牆壁上一根塑料線，暗黃的光就亮了起來。
言璟抬頭看了一眼，心裏嘀咕：“這麼古老的燈啊，還要用線扯。看這玻璃的燈泡，似乎很容易壞啊。”
房間的最左邊放了一個碗櫃，上麵的部分有兩個玻璃門。她把行李袋從林暄手上接過來，從裏麵拿出了書本，打開玻璃門放了進去。碗櫃的下方是木製的門，她打開一看，看見兩床棉被放在下麵，還有幾個被套也塞在一起。她用力把被子往外麵扯，林暄急忙走上前來，幫她把被子抱到床上。
言璟推了推他的手，“讓我自己來吧。現在天也晚了，你還是趕緊回去吧。趁著碼頭上還有幾艘小船，坐回到你停車的地方去。車子放在那邊，還是不夠安全。這房間，藍瑛老師已經打掃過了，我也沒多少事情要幹。就把床鋪一鋪，衣服放到櫃子裏就夠了。”
林暄的手停在半空中，他又環視了一下小房間，酸澀地說：“把你送到這裏來，我挺難受的。你又這麼固執，也不要我幫忙。真要四十天後，才能見到你嗎？”
言璟停下手裏的活，站直了身子，注視他，“四十天很快就過去了啊。快走吧，我就不送你了。你應該記得路吧？”
“路倒是記得，就是，我要走了，你都沒有一點不舍得嗎？”林暄的表情很委屈。
看他可憐的樣兒，言璟走過去親在他嘴角，微笑著說：“你多大了啊，還跟孩子一樣。”
林暄輕咬在她下唇，雙手緊緊抱住她，語氣中帶點哽咽，“我的心，你怎麼就不懂呢？”
言璟閉起雙眼，溫順地回應他，把雙手放在他肩上。林暄看見她的沉溺模樣，更加大了吻的力度，卻反而讓自己深陷其中，更難逃脫。
熱情一點點升溫，言璟忽然冷靜了下來，在他麵前停住了動作，“是你說要支持我的，這才剛剛開始。”
林暄恨不得扇自己的巴掌，在心裏罵：“說什麼要成全她的夢想，都是屁話。我明明是這麼舍不得她。”可是，一看見她眼神中的期盼和信任，他就心軟了，放低了身子，把下巴靠在她肩膀，對她耳語：“再讓我抱一會，好嗎？”
言璟擁住他，拿手在他背後輕輕撫摸，給他無言的安慰。過了許久，她主動開口說話，“回去吧。”
林暄放開她，最後親在她額頭上，“有什麼事，一定要打電話告訴我。”
言璟點點頭，林暄才依依不舍地打開房間門。一走到操場上，他又轉頭看了看房間的位置，言璟已經關上了門。他搖搖頭，心中全是無奈，“果然是我太在乎了嗎？”自嘲地笑一笑，往校門外走去。
林暄走後，言璟就忙著整理床鋪和衣服。半個小時後，等她把所有東西弄好，已經餓得沒勁了。坐在床上，迅速地剝開林暄給她的那包巧克力，塞到嘴裏狼吞虎咽。
學生們已經下課，陸陸續續地從教室裏往外麵走。藍瑛等學生走完，就到言璟房前敲了敲門，“言老師，我可以進來嗎？”
言璟正躺在床上眯眼休息，聽見她的聲音，跳了起來，跑到門後打開鎖。開門的瞬間，藍瑛微笑說：“言老師，今天晚上先去我家吃飯吧。我也不知道你會不會做飯，就沒幫你買餐具。”
“謝謝你，藍老師。我會做飯，但是餐具該去哪裏買？”
“我們這裏還是燒柴火，我回去給你找找可以燒柴火的大爐子，舊鍋我家應該還有一口，晚上我給你，你洗幹淨就可以用了。碗筷這些東西，明天早上你去村口的小賣部買吧。現在是冬天，我們這邊種了很多包菜、芹菜、大白菜和白蘿卜，村口那也可以買。豬肉的話，偶爾也會有。我們一般是去鄉裏的大集市買菜，每次多買一些回來就可以。”
“哇，還挺麻煩的呢。我自己一個人，少吃點也可以。可是，我沒看見有水龍頭誒，怎麼取水用？”
“校門口出去右邊有條小路，你一直往裏麵走，裏麵有一口壓水井。你明天去買兩個水桶，就可以裝水用了。”
言璟鎖好門，就和藍瑛往她家的方向走。言璟又問了好幾個問題，“藍老師，你們學校就你一個老師嗎？你怎麼會想到來這裏教書的啊？”
“是啊，就我一個。我本來就是這島上人，大專畢業後，考上特崗教師了，自己要求回這裏教書的。這些年，出外務工的人員特別多，村子裏麵大多是老人、婦女和小孩。也有一些夫妻一起去打工的，就把小孩帶走了。我們學校隻剩下五年級的小孩，等明年夏天，他們都考到初中去，我應該會借調到鄉裏的其他小學。”
“哦，那藍老師，你結婚了嗎？”
“當然咯，我老公在鄉裏的初中教書，他課少時，就會回島上住。我公公家住在鄉裏，我周末才會回那邊。”
“這裏的學生情況怎麼樣啊？”
“我平時，大多隻上語文和數學課。還有，帶他們做做操，跳跳繩就算上體育課了。以前從來沒有來過支教的老師，昨天縣教育局的人給我打電話，說是J大會來一個大學生支教。我聽到這消息，很開心，真的很開心。明年這些孩子就要考初中了，可是英語課還沒上過。真怕這些孩子落後，考不到好的初中。你現在來了，這就好了。”
“嗯嗯，藍老師，你放心吧。我剛好是英語專業的，一定幫孩子們好好補補課。你的語文課，我也幫你分擔一些。”
“有你在，我就放心了。學生平時課堂的表現，等明天你上了課，就會知道了。如果想了解個別學生，我這都有他們家人的聯係方式，你可以去試試家訪。”
一路上，言璟和藍瑛聊的很投機。到她家後，言璟受到了她家人的熱情招待。加上好不容易吃上了一頓熱飯，言璟幾乎要感激涕零了。走的時候，藍瑛的丈夫把炒鍋、蒸鍋、爐子、木盆、木桶還有少量的木柴全放在一輛板車上，幫忙給運到了學校。
言璟一回到學校，就去附近打水，又在樓梯旁生火燒水。一直折騰到九點多鍾，才拾掇好自己，回了房間睡覺。換好睡衣後，她趴在床上，累得不想動，很快睡著了。
夜裏十一點左右，學校操場上傳來一個醉漢哼唱的聲音，他歪歪扭扭地一直走到言璟的房門前。發現房門關緊了，就一直拿手敲著門。咚咚的聲響，一下就把言璟吵醒了。
她從睡夢中驚醒，聽見門口的聲音越來越劇烈，那男人還在大喊：“快開門啦，快點。今天怎麼把門鎖上了？！”
言璟嚇了一跳，坐了起來，把被子裹緊在身上，緊張得屏住呼吸。
砰砰砰，敲門的聲音越來越大，似要破門而入了。農村的簡易木門，原本就很容易被踹開。
言璟環顧了房間，不知道該用什麼東西來防衛。看見櫥櫃還算大件，急忙跳下床，鞋子也沒穿，就用力把櫥櫃往門口推，擋在門後。
敲門的聲音仍然沒有停歇，言璟隻好把床也往櫥櫃那邊拉。等這些都做完了，她才爬回床上，躲在被子底下，不敢動了。心裏的害怕隨著敲門聲一閃一閃，她摸到枕頭旁的手機，抓在手裏。這一瞬間，她很想和林暄打電話，很想他在自己身邊。
“娘們，你今天怎麼回事啊？還不開門，氣死我了。”原來是醉漢走錯了地方，以為這裏是他的家。他敲門敲了很久，到最後累了，才癱在地上，靠著門漸漸眯起了眼睛。
言璟聽見外麵的動靜好像小了，可是男人打呼嚕的聲音卻響了起來。她仍然不敢放鬆，打開手機，就給林暄打了個電話。
電話接通的刹那，言璟聽見林暄在那頭說：“小璟，想我了？”
言璟拿手捂著嘴，眼淚落了下來，用手指悄悄擦去，“嗯啊。”
聽見她聲音裏的哽咽，林暄安慰道，“等我來看你，好嗎？”
言璟在黑暗中點頭，淚水掉得更多了，“嗯。”
“哎呀，別哭了，哭的我心都碎了。你吃晚飯了沒？”林暄下午在縣城吃了碗麵後，才重新上路，這會剛回到C市。
“我吃了，你呢？到家了嗎？”言璟聽見他的聲音，慢慢地平靜了。
“我下午吃了麵，現在剛回到家呢，等會洗洗就去睡了。開了一天的車，覺得好累啊。”林暄走到客廳，靠在沙發上說。
言璟這才想到，他們是早上七點半出門的，現在已經十一點了，果真是來回奔波了一天。
她帶著歉意在電話裏說，“老公，對不起，真是辛苦你了。”
林暄笑，“這麼見外幹嘛？是覺得對不起我啊？”
“嗯啊，是我的錯，今天還有點耍脾氣。”言璟很忐忑地咬著下唇，聲音有些模糊。
“沒關係，你現在想我了，我特別開心。我會想你很多次，而你，隻要想我一次，就夠了。”林暄說完還親了一口在手機上。
聽見“啵”的聲音傳來，心裏的溫暖開始蔓延到全身，她感動地說：“你最好了。”
“老婆，你還不睡覺嗎？明天不用上課？”
言璟捂住手機，仔細聽了聽外麵的聲音，發現那個醉漢還沒有離開。她移開手，重新說話，“老公，你可不可以繼續陪我聊天啊？我剛來這個新地方，有點認床，睡不著覺。”
雖然已經很困了，林暄還是答應了她，一直強打著精神跟她講話。到後來，言璟自己困得不行，頭不斷地往下點，無意識地抱著手機靠著床睡著了。林暄在電話裏喊了她好幾句，也沒聽見動靜，隻好切斷了電話。抬頭看了眼玄關處的大鍾，已經淩晨兩點了，他打著嗬欠走進臥室。
確實是累了一天，言璟後半夜睡得很死。早上八點，來上課的學生走到校園裏，看見她房門口躺了個人，嘰嘰喳喳地議論了起來。聽見門外的吵鬧，她爬了起來，揉了揉亂發，看了一眼房間的環境。床和櫃子還抵在門後，她用力把東西歸位，費了點時間，才打開了門。喝醉酒的男人已經醒過來了，坐在門邊上，懵懵地摸著頭，“我怎麼會在這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