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五章《斷章》解讀(1 / 3)

你站在橋上看風景,

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

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

你裝飾了別人的夢。

——卞之琳《斷章》

這短短的四行小詩,應該很容易概括主旨。但事實恰恰相反。

詩人避去了抽象的說明,而創造了象征性的美的畫麵。畫麵的自然美與哲理的深邃美達到了水乳交融般的和諧統一。要領會這首詩的意旨,就必須運用概括這個武器,從現象到本質,化形象為抽象,並且全麵綜合。

對這樣一首短詩的概括還有不到位的嗎?好笑!但又確實不好笑。

下麵是名家對《斷章》的解讀:

解讀之一:裝飾說。學者、翻譯家李健吾認為,這首詩是在“裝飾”兩個字上做文章,暗示人生不過是互相裝飾,蘊含著無奈的悲哀。(這種解讀被作者卞之琳本人否認,他說:“這是抒情詩……是以超然而珍惜的感情,寫一刹那的意境。我當時愛想世間人物、事物的息息相關,相互依存、相互作用。人(你)可以看風景,也可能自覺、不自覺點綴了風景;人(你)可以見明月裝飾了自己的窗子,也可能自覺不自覺地成了別人夢境的裝飾。”又說:“我的意思是著重在相對上。”)

解讀之二:相對說。也即將此詩內容歸入主客體範疇。“闡明了世間的關係有主有客,但主客之勢變易不居,是相對而非絕對。”“一個人,可以為主,也可以為客,於己為主,於人為客。”(餘光中《詩與哲學》)

解讀之三:距離說。“《斷章》一詩,是卞之琳藝術觀的具體表現,也即把有距離的事物組織起來,尋找其空間上與時間上的聯係狀態,並試圖以此掌握‘物鏡’與‘心鏡’的微妙關係。”(陳德錦《卞之琳抒情詩的距離和組織》)

解讀之四:愛情說。“這無疑是一首極為卓越的情詩。詩人透過旁觀者的冷眼,寫出了‘人’對‘情’的無奈,及‘情’對‘人’的捉弄。客觀的鋪敘中隱隱細味出淡淡清愁,也交代了詩中的你、我、他三方麵的關係。”(秀實《也來演繹卞之琳的〈斷章〉》)

這四種解說雖說都意會到詩的精妙處,但都是片麵的——

“裝飾說”斷章取義。“裝飾說”隻抓取了詩中的一個動作“裝飾”來賦予象征意義,這個“裝飾”使“明月”、“你”都變成了被動的,因而“蘊含著無奈的悲哀”,倘從全詩看,就不會有這樣的感覺。“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這個“看”是主動的,一定是有情有味才看,不會是被迫地看。這個“看”代表的是欣賞,體察。而且這句在前,奠定了感情基調,後麵的裝飾就跟著帶有美的意蘊,即使是被動的,也含著一種美。讀者有權利把“裝飾”一句拿出來單獨賞玩,可以移用產生很多意義、情緒情感,但是不能以對部分的理解來充當對這整首詩的理解。李健吾隻看到了“裝飾”的悲哀,卻沒有看到“明月”的美好、“夢”的詩意。所以“裝飾說”是“一葉障目,不見泰山”。

“相對說”隻見人物不見“風景”。“相對說”雖歸入了“主客體”範疇,但本詩絕不僅僅體現主客體的相對性,也體現了由主客體的相對性帶來的美和遺憾。“樓上人”把你當成風景看,但你卻不知道或者並不把“樓上人”當成“風景”去“看”。可以欣賞、可以感受的東西雖然美好,但隻有當欣賞與被欣賞、愛與被愛、尊重與被尊重……互相對應時,才是完美的。

“距離說”以次充主。“距離說”隻是試圖從“有距離的事物”中,尋找其空間上與時間上的聯係狀態來“掌握‘物鏡’與‘心鏡’的微妙關係”,但此詩的重點並不是抽繹“物鏡”與“心鏡”的微妙關係。這一點在本詩中是微不足道的。距離對文中哲理到底起了多大的作用?這種解讀不僅是片麵的,而且是主次不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