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文藝界(一)(2 / 3)

但你也應該明白,一放就亂。薑部長依然用嚴肅的口氣說,怪不得出現問題,原來你的思想壓根就沒引起重視。我是大學本科畢業,還係統地學過文藝理論,又當了這些年的宣傳部長,而你充其量不過是個高中生,政策水平和藝術鑒別力還不如你呀?你知道嗎,在精神文明創建活動中,縣裏確定的奮鬥目標是市裏保第一,省裏爭名次,全國評先進,書記縣長已下了死令,年底如果實現不了目標,作為主管部門,將拿我這個宣傳部長興師問罪。而精神文明創建活動的一項重要內容便是掃黃打非,如果有人當裸體淫穢表演舉報到上麵去,一鍋好粥非讓這顆老鼠屎給攪亂了不可,到時你我吃不了還不得兜著走啊!你的政治嗅覺哪裏去了,還當了這麼多年的領導幹部呢!還有那個牛耕田,大胡子長頭發,一看就不是好人,還當協會主席呢,簡直是敗壞文藝工作者的名聲!你馬上通知牛耕田,讓他作深刻檢查,不認識錯誤,就幹脆撤了他這個協會主席。再這樣胡鬧下去還不翻了天啊!

趙玉山盡管想不通,但讓薑部長這麼一嚇唬,還是認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昨天的事自己也太大意了,幸虧讓薑部長消滅在萌芽之中,工作剛剛穩定下來,如果真的出了亂子,還不知要發配到什麼地方去呢。於是趙玉山就低著頭說,薑部長,還是你有政治頭腦,以後得好好向你學習才行。不僅讓牛耕田寫檢查,我自己也得作深刻反省,保證以後不再出現任何問題。

見趙玉山端正了態度,薑部長臉上也露出了笑容,擺了擺手說,那個牛耕田絕對不能讓他輕易過關,你剛剛介入文藝界,又不熟悉情況,看在老同學的份上,就算了吧,接受教訓就行了。

趙玉山感覺身上暖融融的,便發自內心地說,薑部長,我一定接受教訓,用實際行動給老同學臉上增光添彩。

其實,趙玉山心裏想的主要還是下一步的工作。見時機成熟,趙玉山便起身將那份雖是草稿,卻打印規整的工作方案交給薑部長,然後簡要地口頭彙報了一遍。其內容主要是以“五一”節為契機,重點開展三個方麵的工作:一是緊緊圍繞縣委縣政府的中心工作,特別是正在全力展開的精神文明創建活動,組織一次大型專場文藝演出;二是從繼承和弘揚傳統文化,提高作者創作水平出發,組織一次以反映城鄉變化為主要內容的綜合性書畫攝影展;三是針對文學作者發表作品難的實際,由出版社出版一本文學作品集。歸納起來就叫作實施“三個一”工程,屆時將全縣文藝工作推向一個新高潮。

令趙玉山不解的是,薑部長聽了他的彙報一點反應都沒有,過了很長時間,薑部長才撓著頭皮說,你的思路倒是不錯,但有點脫離實際。組織活動和出書哪一項不需要資金?眼下縣財政吃緊,連工資都快發不出來了,哪有閑錢讓你組織活動?你不知道,春節前後宣傳部組織的文化下鄉和燈會活動所需的二十多萬元活動經費,說好了的由縣財政統一支出,並且經過常委會集體研究,書記縣長還在報告上簽了字,可財政局卻拿不出錢,害得我到處拉讚助,社會上都罵宣傳部是鐵筢子,到處亂集資亂攤派,簡直要威信掃地了。趙玉山,你我畢竟是高中時的老同學,咱們醜話說在前頭,你是文聯主席,我全力支持你的工作,但要錢一分也沒有。到時騎虎難下了,可別怨我無情無義撒手不管。

趙玉山卻胸有成竹地說,薑部長,隻要有你這句話,我就敢放開膽子大幹一場了。活動經費的事我自己操辦,絕對不給你添麻煩。

難道你有孫猴子七十二變的本事?薑部長滿臉疑惑,盯緊趙玉山問,我心裏有數,這三項活動加在一塊,至少需要十萬元經費,你有什麼辦法?你要賣老婆啊!

趙玉山笑著說,老婆才不值錢,倒貼都沒人要!我自有好法。

薑部長問,你有什麼好法?保密啊?

趙玉山隨口說,找王虎幫忙。

薑部長皺著眉說,王虎雖然是老同學,肥得流油,可他不會給你麵子。那是隻狡猾的狐狸,還是個摸腚眼吮指頭的老摳。

趙玉山說,你放心,我自有辦法對付他。

薑部長依然用懷疑的口吻說,趙玉山,我等你的好消息。

見薑部長不停地接電話,事也說完了,趙玉山打了聲招呼,說以後及時過來彙報工作,接著就起身往外走。可剛走到門口,卻又被薑部長喊了回來。薑部長猶豫片刻,有點神秘地對趙玉山對說,趙玉山,你我雖然是老同學,可有些事情按說還不能隨便告訴你。

趙玉山就不高興地說,人都是你的了,還有什麼話瞞著我。你不說我可要走了。

薑部長伸手攔住趙玉山,低聲說,不過也不是原則問題,作為老同學,就算隨便提個醒吧。有人向我耳朵裏傳話,也算是開玩笑,說你每次在街上走路,都是仰著臉點樹枝子,低下頭數螞蟻,頭都撞到電線杆上了,還說對不起對不起呢!寫小說都快寫成呆子傻子了。盡管不是大問題,文藝界與你犯一樣毛病的也大有人在,可你畢竟是部門領導,以後如果再不注意改正,人家就會說你不答理人,有官架子,會得罪人的,工作幹得再好,年底考核時也不會給你打高分。

趙玉山感覺好笑,剛要辯解,電話鈴又響了,隻好無奈地離去。

離開宣傳部,趙玉山就想找高長水商量工作,還要落實一下昨天的事牛耕田是怎麼搞的。無論如何不能跳獨腳舞,隻有搞五湖四海才能幹好工作,於是就急著給高長水打電話。但高長水的手機關著,他隻好悻悻地回自己的辦公室。

趙玉山給高長水打電話時,高長水正在到處滅火。因出門時太匆忙了,昨天晚上又跟妻子李桂蘭吵了一架,氣得沒睡好覺,起床後頭暈腦漲的,忘了帶手機,所以趙玉山就沒聯係上。開始時還想著設法給趙玉山回個電話,後來一亂就忘在了腦後。

昨天攝影協會發生的事高長水也不知道。牛耕田在前天找過高長水,因事先確定好了要召開美協理事會議,高長水說脫不開身,就辭了牛耕田。其實,就是不開會,高長水也不一定參加,盡管自己的位置是文聯副主席,有對協會統領、指導和服務的職責。不知什麼原因造成的,反正美術協會和攝影協會之間從成立以來就有矛盾。各幹各的事,隔牆不搭話,彼此相安無事,其實有點矛盾也無所謂。但怕的是文聯組織活動,那樣必然要近距離接觸。最激烈的交鋒是在去年文聯召開的一次座談會上。不知哪個協會的哪個人擦槍走火,那邊受傷後便立時還擊,開始是個體行為,後來竟然發展到群體對罵。為了大局,高長水和牛耕田開始時頭腦都挺清醒,尤其是高長水,並不想讓事態進一步擴大,豈知不勸還差一點兒,越想撲滅火焰反倒更旺了。烈火既然熊熊燃燒了起來,那麼就要將對方置之死地而後快,對立的雙方都這樣想。兵對兵將對將,猛狗對野狼,不知誰給牛耕田槍裏裝了火,牛耕田便將矛頭直指高長水,說你們這些畫畫的有什麼了不起,說起來也太掉價了,給人家畫畫,聽說每張畫隻賣五元錢,還不如留著當擦腚紙用呢!高長水一聽也火了,說你們充其量不過是照相的,三歲的小孩都會使用照相機,算什麼攝影藝術?畫還能擦腚,可你們那些破爛照片擦腚都沒法用!雖然都出了口惡氣,不知牛耕田是怎麼想的,高長水卻有點後悔,因為自己不僅僅是協會主席,還是領導協會的文聯副主席,使關係越來越僵不說,也顯得自己太沒有水平了。事後盡管與牛耕田進行了溝通,相互作了自我批評,但畢竟留下了傷疤,彼此間的關係依然疙疙瘩瘩的。牛耕田前天給高長水打電話,其實也是虛讓。高長水聽說出了事,禁不住籲了一口長氣,心想幸虧沒有參加活動,為牛耕田背黑鍋,那才不值呢!

美協理事會議是在昨天上午召開的。高長水的出發點是,新春伊始,通過召開協會理事會議,提出要求,明確任務,統一思想,凝聚人心,在創作上實現新的突破,起碼也不能落在其它協會的後麵,以優異的成績展示自己的領導才能和敬業精神,盡管在仕途上不再想三想四了。會議開得還算順利。高長水作了主題發言,理事們也暢所欲言,爭先恐後地談了自己的觀點,還形成了會議紀要,準備在會後發到每位會員,然後在美協係統轟轟烈烈地展開“創作年活動”,爭取到年底出一批優秀人才和精品力作。如果是平時開會,肯定是一團和氣相安無事,因為協會沒有專項經費,理事們又大多是窮光蛋,更拉不著讚助,散了會就走人,從來沒管飯的習慣,可現在還是正月裏,怕麵子上過不去,也是為了與理事們拉近感情,高長水就自掏腰包,組織了一桌酒局。結果是花了錢找氣受,後悔都來不及了。

開局的氣氛不錯,高長水致祝酒詞後,理事們也互相敬酒,說了些過年的話,還彼此鼓勵多出成果,說什麼也要走在各協會的前列,給文藝界爭光,給美協爭光,給高長水臉上添彩。高長水聽了挺激動的,帶頭幹了一大杯酒。喝完基礎杯,又喝了一些其它名堂的酒後,理事們的話就多了起來。因為節後文聯剛作了調整,話題自然離不開這個主題。但沒有原則問題,不過開幾句玩笑和發泄一下心中的不平而已。

首先涉及到的便是文聯主席趙玉山。河東縣畢竟是個隻有幾十萬人的小縣,能掛上號的文人墨客屈指可數,趙玉山搞文學創作,盡管是作協係統的人,但當過一鄉之長,放在國家裏麵就是省長或部長級了,所以在縣裏是有一定影響的人物,所以來文聯之前,多數理事熟悉趙玉山的情況。特別是對趙玉山的人品,更是眾口一詞,一點貶意都沒有。但論個人感情,趙玉山與高長水相比就不敢同日而語了。倘若利益相觸或彼此發生了矛盾,當然要向著高長水。這時,不知誰帶著怨氣說文聯調整領導班子,將溫主席調走後,不論資曆還是工作能力,文聯主席的位子也應該輪到高主席了,組織上不是感情用事就是在用人上看走了眼。這話像一灣平靜的池塘被人投了塊巨石,會場上隨後就開始起哄。有的說,趙玉山當文聯主席走的是上層路線,到底是什麼關係,不說也都心知肚明。有的說,趙玉山有什麼資格當文聯主席,不就是花錢出了一本爛書嗎?托關係賣不了,就全拉到了書店裏,半價都沒人要!聽說書店為了騰書架,全部當廢紙賣了。有的還說,這樣安排本身就不合理,算一算吧,曆任主席不是沒有專業水平,狗屁都不懂的,就是搞文學創作的,其它協會都他媽的成了二等公民,如果不重要的話,幹脆撤掉算了!盡管是為自己鳴不平的,可高長水卻沉不住了。高長水知道他們都是娘們嘴,好拉舌頭,如果傳到趙玉山和薑部長的耳朵裏,肯定要說自己拉幫結派,散布不滿言論,別說當主席了,連這個副主席也別想幹了,隨便找個理由就能降職使用或調離文聯。何況自己沒有這樣的野心,早已打消了加官進爵的念頭,更何況一個個都是他媽的笑麵虎,當麵說好話,如公開競爭主席的話,還不一定投自己的票呢。

為了充分發揚民主,在上次換屆時曾嚐試過無記名投票的方式,盡管投票前明確了候選人,可投票時還是都寫上了自己的名字,結果是每人一票,誰也沒過半數,他這個美協主席還是文聯任命的。於是高長水就製止說,千萬不要把話題扯遠了,說多了不利於團結。誰再犯自由主義,罰酒三杯。於是就沒人敢提這件事了。因為激動,也是為了活躍酒場氣氛,就爭先恐後地拉黃段子。結果還是將話題引入了歧途。拉了一會,像條件反射一樣,自然聯想起了發生在高長水身上的“褲帶事件”。

也許是出於關心愛護,就有人悄悄問高長水當時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咋這樣大意呢,就是真的有情況,說啥也不能明目張膽地在辦公室裏幹那種事,多危險啊!而且還弄得滿城風雨,都這麼大年紀了,怎麼連這點經驗都沒有。又是一陣起哄。高長水有口難辯,就結巴著說,那是栽贓陷害,冤枉好人。人雲亦雲,你們還有沒有原則性啊!見高長水嚴肅起來,大家才都不敢胡亂議論了。

但高長水心裏明白,和苗青的事,就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當時的情景,直到現在他仍記憶猶新。事情是這樣的:前年元旦期間,文聯協助某縣直部門舉辦一次行業性書畫展,高長水是直接領導,是唱主角的,所有展覽事宜當然要一手操辦。布展時,查對作品,由於一時疏忽,有一幅書法作品忘在了辦公室裏,委托別人去拿又怕找不著,猶豫了一會,便親自回了辦公室。正值中午,打開門後,沒想到苗青正好也在辦公室裏。苗青也是過來拿東西的。盡管苗青性格開朗,因為是上下級關係,除了工作,高長水平時極少與苗青說話,更別說開玩笑了。因布展時頭緒多,腦袋被弄得亂哄哄的,雖然意外地撞見了苗情,但也懶得搭話,隻點了點頭,就打開自己的櫃子翻找作品。找了半天沒找著,便站在那兒細心回憶。苗青就提醒說,高主席,你是貴人多忘事,我還記得呢,那天你放到了櫃子頂上的廢報紙裏。高長水也想起來了,的確放到了上麵,於是就拖過一把椅子往上爬。豈知椅子腿壞了,高長水嚐試了半天也沒敢往上爬,就讓苗青幫忙。苗青就熱情地幫他扶住了椅子。高長水很快就找到了那幅書法作品,可就在往下跳的當兒,隻聽“哢嚓”一響,褲帶扣子開了,因措手不及,褲子也滑到了膝蓋下麵,幸虧是冬天,裏麵穿著內衣,才沒有亮出那些東西來。下來椅子後,高長水一邊提褲子,一邊紅著臉對苗青說,真是不好意思,幸虧沒讓外人撞見,要不然還不出大洋相啊!苗青卻不以為然,哈哈笑著說,何止是洋相呢,如果傳出去,一定會成為全縣的頂級新聞。結果還是讓苗青說到點子上了,也該著高長水出醜,因為有點慌張,擺弄了半天,褲子怎麼也提不上來,好歹提上來了,腰帶扣子又對不準了。恰在此時,門被推開,忽然闖進來幾名年輕人。盡管不大熟悉,可高長水還是認出是作協係統的幾位詩人。高長水一邊緊張地係著腰帶,一邊客氣地讓座,還不停地解釋說,買到了假冒偽劣產品,腰帶扣子開了,你們可千萬不要笑話。但對方卻認真起來,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尷尬得不知如何處理眼前的情景才好,可直到這時高長水還沒有係好腰帶,幾個人互相使了個眼色,說了聲你們忙著吧,不打擾了,隨後就慌慌張張退出了辦公室。他們一走,高長水便立時產生了一種不祥的預感:詩人最浪漫最富想象了,這回非毀在幾個小崽子手裏不可!結果不出所料,不僅弄得滿城風雨,還很快傳到了老婆的耳朵裏。盡管高長水供出了實情,還苦口婆心地做她的思想工作,並且咬破手指表示忠心,可李桂蘭仍半信半疑,動不動就盯他的梢,高長水為此醃臢得很長時間沒有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