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小說與現實:以奚同發的小說為例
劉宏誌
傳統現實主義所謂的小說就是對現實的反映這種觀點,在當下似乎越來越多地受到作家們的反對。 納博科夫曾說:“文學是創造。小說是虛構。 說某一篇小說是真人真事,這簡直侮辱了藝術,也侮辱了真實。 其實,大作家無不具有高超的騙術,不過騙術最高的應首推大自然。”川王安憶也強調:說不是直接反映現實的,它不是為我們的現實畫像,它是要創造一個主觀的世界。當強調小說不是為現實畫像,而是在創造一個主觀的世界的時候,強調文學是創造,小說是虛構的時候,作家們其實已否定了小說所謂的客觀反映現實的功能。 這種認知,相比較傳統現實主義小說理念,毋庸置疑,更加符合小說藝術的特質。
米蘭·昆德拉曾經用一段形象的語言表述了時代、現實對於文學產生的巨大影響.“唐·吉訶德起身進入一個在他麵前廣闊敞開的世界。他可以自由地外出,也可以在他高興時回家。 早期的歐洲小說都是些穿越世界的旅行,而這個世界看上去無邊無際……他們生存於一種沒有始終的時間和沒有邊界的空間之中,介身於一個前程未可限量的歐洲之中……在巴爾紮克筆下,這條遙遠的地平線已經像一片風景一樣消失了。它消失在那些現代組織和社會製度(鼇察、法律、金錢和犯罪的世界、軍隊、國家)背後。
在巴爾紮克的世界裏,時間……已經動身乘上了被稱為曆史的火車。 這列火車坐上容易,下來就難了……再往後,對愛瑪·包法利來說,這條地平線縮成了一點,看上去像是道屏障,曆險是那屏障之外的事,從而渴求變得不堪忍受。 外部世界失去的無限性被靈魂的無限性取代。昆德拉形象地展示了小說和時代、現實的關係。現實社會的發展,社會製度以及社會的種種梢神都在對時代的小說構成深刻的影響。所有的小說都是某一特定時代的小說,都是對這個特定時代的發言。 正如昆德拉所說,從愛瑪·包法利以後,外部世界的冒險對於小說來說已經成為曆史,這是因為現代發達技術已經消除了所有外部探險的空間,剩下的,就隻是對人類自我靈魂的探索,是對人類自我靈魂的無限性的探索。從這個意義上說,當當下很多小說作家仍然執著於描述對外部世界的探險,描繪外部世界的複雜性的時候,我們可以這樣說,這些小說,即便很多有著很時尚的語言,塑造著當下很時尚的人物形象,但是,毫無疑問,這些都是過時的小說。
奚同發的作品顯然和自己所處的時代是合拍的,他顯然很明確要表達的是這個時代的特殊的精神狀況,他總是有意識地在表達這個時代人隱秘的梢神,而且,所有這些對小說主人公精神的關注,都和我們這個特定時代密切相關,都是這個特定時代的梢神產物。
2013年第1期《中篇小說選刊》轉載的《煙花》中,付曉海與梅雯的結合,一開始似乎是場豔遇。 當付決定要娶梅時,梅懷上付的孩子後卻神秘地消失了。 小說結尾對梅雯令人費解的行為作了一個暗示,似乎梅雯的丈夫沒有讓梅雯懷孕的能力。 這裏麵梅雯的梢神,以及始終沒有正麵出場的梅雯丈夫的精神,顯然帶給我們更多思考。《沒時間,忙》似乎在寫現代都市的兩性冒險,他們在各種各樣的複雜、奇怪的男女關係中迷失了自我,借助敘事者的感慨,“如今我已混淆了真實與虛幻。 不過,一個手機號碼,幾首流行歌曲,並沒有隨她一起從那個城市消失。現實多麼可怕,一個人的存在怎麼就是一個電話號碼……”小說毫無疑問地關注著現代性籠罩下的人性的變異。
我們或者可以對小說和現實的關係作這樣一個簡單的界定:小說和現實密切相關,但小說不等於現實,也不能梢確描慕現實。 小說對現實的敘說.隻不過是作家借由對現實做出自己的評價和分析而已。 小說最能表現出的,不是社會現實的梢確性,而是作家對社會認知的寬廣度,以及作家的社會責任意識。 另外,還有一個事實,即現實對文學的影響還在於作家的現實職業身份往往會不自覺地被帶人自己的作品之中。
大約正是由於作為記者的職業意識,讓奚同發對社會保持著普遍的關注,這很大程度上刺激了他的寫作更傾向於表達外部的社會性的東西,而不是傾向於表達更自我的東西。 這個職業影響了奚同發寫作的範圍,他近年的作品涉及的主題範圍十分寬泛,既有當下流行的底層寫作、打工文學,如《彼此》《雀兒問答》.也有現代化社會對人的精神狀態的影響,如《沒時間,忙》,還有對人的精神深層次的考察,如《出賣》。 在這些作品中,雖然不能說奚同發精準地描寫了社會現實,但是我們卻能看到,奚同發借助他的文學作品,對某些社會現實發出了犀利的批判。
例如2013年第10期《青年文學》刊發的他的中篇小說《雀兒問答》,描述了鄉下少年楊小一,因家境貧困早早輟學,把上大學的夢想深深壓抑到自己內心深處。 因央視記者調查“你幸福嗎”的問題,激發了他對夢想的重新向往。 此時的楊小一已不奢望上大學,隻是想去自己理想的大學校園轉轉。 為了實現自己的目標,他進城打工。 小說詳細描寫了楊小一進城後一路打工到他夢想大學所在的城市,並且請假到大學參觀。 此時,意外發生了。 門衛拒絕他進人大學。 在楊小一翻牆進人校園後,卻被保安發現關進保安室。此時的楊小一確定地知道,自己在大學校園自由遊轉的那一個小時,是自己生命中最幸福的一個小時。 在這些作品中,融記者、作家身份為一體的奚同發,把他的社會敏感性與社會責任感毫無保留地呈現出來。 我們不能說這些作品精確描慕了社會某個群體的真實生活狀態,但是,毋庸置疑,這些作品卻真實地呈現了這個時代的特殊的時代精神,彰顯著作家的時代批判意識和姿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