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夏夜,揚子江風一陣一陣地吹來,把王村的這棟嶄新小樓在白天裏儲積的暑熱,一點一點地驅除而去。
卞月花已有一個月未回這個家了。現在,她已洗過澡,換上了噴過香水的短衣褲,靜靜地躺在了床上。嗬!好涼爽的床席呀!今天,她可以不再受任何幹擾,舒舒脤服地享用這一個屬於自己的夜晚了。
可是,卞月花想錯了。她的丈夫王大有,一個三十剛出頭的老實巴交的農民,身強體壯,雖有幹不完的活,卻也有用不盡的力,就像是一頭牛,精力旺盛著哪!妻子一個月在外,他說不清自己是怎麼熬過這長長的三十個夏夜的。反正,隻要一上床,他眼睛裏便出現妻子漂亮的臉蛋,笑眯眯的眸子……然而,那是空想!偌大的一張片子床,僅他男子漢一人,妻子不在,想啥也是白搭。而現在,妻子回來了,真真實實地正躺在自己常做夢的床上,他心裏是個什麼滋味呢?
王大有揭開了蚊帳,爬進了大床。借著窗外射進來的白熾熾的月光,他看到妻子舒展鬆弛的軀體,心旌突地搖動起來,渾身的血液潮湧著,像久饑的野牛一樣,猛地撲了上去。然而,他沒有想到,卞月花雙手狠狠一推,一言不發,一個鷂子翻身,獨自側過臉去,顧自地睡去了。
“你……”王大有差點被推了個狗啃屎,怔怔地跪在床上。
過了一會兒,王大有想,你不是我的老婆嗎?既然是老婆,我為什麼不能要你呢?於是,他又毫不猶豫地發起了第二次理所當然的進攻。大概是為了融洽,他嘿嘿嘿地涎著臉笑著,隨即俯過身去,在卞月花的大腿上一捏:“花子呀,我……我……”話不成句。卞月花又是一個激靈,仰身一推,霍地便坐在了床上……
不多久,床上便發出了嘭嘭咚咚的響聲,緊接著房間內又傳出了乒乒乓乓的撞擊聲。隨後,隻聽卞月花哇地大叫一聲,便哭契啼啼地拉開了樓門,又嚎又鬧地奪門而出,發瘋似地奔下了樓來。後麵,則傳來王大有粗鹵而刻毒的追罵聲:“你這個臭婊子,老子饒不了你!在外當了幾年臭幹部,就不認你老公!不要臉的東西,我知道你在外招了野男人,老子非敲斷你的腿不可……”
在還沒有認識王大有之前,卞月花戀愛過。那才是天生的一對,地設的一雙,真稱得上是郎才女貌!
他們是同學,男的住在是村,叫是君南。高挑的個子,方方的臉盤,那雙眼睛,美男子般顧盼有情。高中畢業的最後一年,一個偶然的機會,他們相識,並逐漸產生了愛情。
暮春。下了一場大雨,去學校的大道被雨水淹沒了一段。住在卞村的卞月花,一早便背著書包往學校裏趕,然而,來到這裏,卻被大水堵住了去路。正在為難之時,是君南也挎著書包,從另一條叉道上走過來了。他眉頭未皺,脫去膠鞋,對卞月花說:“來吧,我攙你過去!”卞月花稍稍猶豫了一下,終於也脫了雨鞋,卷起了褲管,便將一隻左手遞給了是君南。就這樣,是君南攜著卞月花,涉水尋路,一步一步地探索著向前。
水中的田雞正在河旁呱呱地叫喚。不知是哪裏的鴨子,正成雙成對地在水中遊泳。大概是水下的路麵太滑吧,此時,卞月花的手將是君南攥得更緊了。是君南則害怕出亊,便也本能地將卞月花白嫩纖巧的小手牢牢地握在了自己的掌心。於是,他們全都感到了對方傳過來的熱流,那熱流從手上一直傳到了心裏。他們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相遇了,雙方感覺到了對方眼中流露出來的那束異乎尋常的光,閃電般,一接觸,便又同時刹地轉移開了!
為了打破這沉悶的局麵,是君南便想到了說話:“當心,這裏滑……卞月花,畢業了,你準備考大學嗎?”卞月花眼中頓時露出了憧憬:“你呢?你準備考大學嗎?我想,要是我們倆能考上同一所大學,那該有多好啊!”是君南聽了這話,攥著卞月花的手,不由微微顫動了一下:“行!到時,你報考什麼學校,我也一定報考什麼學校!”
從此以後,卞月花與是君南之間便有了頻繁的來往。複習功課,他們常在一起;星期天,他們也相約著來到揚子岸邊,坐在石駁的大堤坡畔,望著滾滾滔滔的大江水,指點著什麼,笑論著什麼;有時,卞月花家自留地裏有點什麼活兒,是君南也會撇下自家的活計,跑老遠老遠的路,來幫卞月花家的忙……那天晚上,月亮真好!在村後的小竹林子旁,柳樹下,小河邊,是君南與卞月花倆人的坐影斜射在青青的草地上。周圍好靜,除了一兩聲蟲鳴外,就隻有他們倆人的鼻息聲了。忽然,一片雲彩將月光遮去了,夜頓時黑暗起來。卞月花仿佛有點害怕似的,身子情不自禁地向是君南身上靠了靠,是君南感到了一陣顫抖。於是,心有靈犀,不期而同,他們雙雙地伸出了兩隻臂膀,將對方緊緊地擁進了自己的胸懷!是君南火辣辣的唇深深地印在了卞月花熱熱烘烘的唇上
夢,是美好的!然而,越是美好的夢,卻往往更容易破碎。“文化大革命”的狂風,終於從城市卷到了鄉村。是君南與卞月花上大學的美夢,被這股誰也難以阻擋的狂風擊得粉碎。
還是在那第一次親吻過的地方,他們雙雙抱頭痛哭了一場!
“這大概就是命吧?”卞月花抬起了淚眼,嚅嚅地問是君南。是君南起先沒有作聲,仿佛沉思似的。良久,他揮一下拳頭,這,大概就是命接著,他無奈地說:“在命運麵前,我們不得不低頭啊!”卞月花見是君南似乎多了一層悲觀的色彩,便話題一轉,道:“不!在命運麵前,我們不能輕易低頭!我記得有位外國詩人寫過這樣一句詩:請你不要愁悒,還是將你的命運擔起!君南,我們兩人有兩副肩頭,隻要合在一起,是會擔得動我們的命運的!”是君南擺了擺頭,看了一會卞月花,仿佛受了感染,便一把將她摟在了自己的胸前:“月花,我們真有那樣的力量嗎?告訴我,有嗎?”卞月花將深埋在是君南胸前的頭抬了起來,望著他的雙眼,沒有開口,隻是極鄭重地點了點頭。於是,是君南感動了,他的眼角潮濕了,他將卞月花摟得更緊了。卞月花的頭又埋進了是君南的胸衣裏,她在感受著他強烈的體溫。她的眼裏也流出了兩行熱淚,雖然,君南並沒有發現!
過了好一會兒,、卞月花仿佛從是君南的懷抱裏一覺睡醒來似的,她猛地掙紮著昂起頭,對是君南說:“君南,咱們雖然不能一同去上大學,但是可以一同在鄉下務農!我們仍然在一起,永遠不分開,這不就是一神幸福嗎?”是君南點點頭:“是的,我們永遠不分開,永遠!”卞月花突然將嘴唇湊到了是君南的耳邊,悄聲悄語道:“君南,你知道嗎?我,我……”你怎麼啦?”是君南驚訝地問,“怎麼啦?你快說呀!”卞月花故作嬌態:
“別催嘛!看把人家催得心慌慌的!”於是,一把抓過是君南的一隻手,將它放在了自己的心口上:“你摸摸,人家的心跳得多快!多快!”是君南觸電般觸著了卞月花鼓騰騰隆起的左胸脯,想抽回手,可是,卞月花卻一下將它按緊了。然後,在是君南的耳邊輕輕地說君南,君南,我想,我要嫁給你!”“真的?”是君南一陣驚喜,“我一定,一定娶你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