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我聽說村口有人來收雞蛋,一隻五文錢哩,家裏也積攢了一些,我拿去賣掉。你下個月就要去城裏,我得扯上幾尺新布,為你做幾件新衣裳,不能讓我兒子受委屈哩!”楊二娘卻緊抓著不放,她心疼兒子,略帶責怪的對著秦玦說道。
“良玉,你回來了,就先休息吧,待娘回來後就給你做飯,別累著了。”楊二娘理了理散亂的鬢角,推開房門,就走了出去。
秦玦看著母親已經略微顯得駝背的身影,眼中一酸,情不自禁地流下淚來。
她才三十五歲啊,生活的壓力就壓得她快要喘不過氣來,自己怎麼還能夠肆意任性呢?也罷,隻為了她,自己也要考出個功名,為她掙上一個誥封出來。
秦玦收拾了一下,就走進書房,說是書房,也是臥室。他徐徐注水磨墨,拿起毛筆,鋪開紙張,一連寫了三個‘靜’字。待字寫完,心裏也安靜了下來。
他拿起書本,開始從最基本的《朱子語錄》學起。
待到楊二娘歸來,看到兒子正在書房用功,她欣慰的笑了笑。她德薄運戕,早年喪夫,妙齡之時就寡居一室,隻有一個兒子相依為命。這麼多年來她風裏來雨裏去,閑言碎語不知聽了多少,鄉村裏沒有個男人做頂梁柱是不行的,她每每受了委屈,總是回到家裏,摟著小秦玦默默哭泣,轉眼之後,又要擦幹眼淚,努力勞作。
所幸,上天給了她個好兒子,眼見兒子已經長大成人,孝順有加,現在又有了功名,隻待再給他說上一房媳婦,自己就可以閉眼了。
雖然兒子前些時日有點異樣,但隻要兒子健健康康的站在她麵前,她就心滿意足了。
楊二娘偷偷的抹了抹眼淚,知道兒子讀書費神,也不打攪,拿出兩隻舍不得賣,要給兒子補身體的雞蛋出來,夾雜一點蔥花,做了一碗雞蛋羹溫著。
聽著讀書聲漸不可聞,楊二娘連忙放下針線,端起雞蛋羹就給秦玦送去。
“娘,等我拿一隻碗來,您也吃一半。”秦玦看見母親端著碗進來,他連忙放下書本,就要往廚房拿碗。
“良玉,娘不喜歡吃雞蛋,你快點趁熱吃了吧!”楊二娘攔住秦玦,小心翼翼的把碗放在秦玦的書桌上。
可憐天下父母心,不管何時何地,母愛始終是偉大的,包容的,即使是善意的謊言。
“娘,其實我也不太喜歡吃雞蛋,您還是幫我吃一半吧。”秦玦心中一酸,酸得要擰出水來,他並不是前任那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書呆子,不諳世事。
民生艱難,此時正是青黃不接之時,秦玦家雖有十畝薄田,但多處貧瘠之地,隻有兩畝水田,其餘的都是旱田。風調雨順之年,水田一畝畝產兩石半,而旱田就隻有一石,這是大春,小春則隻有一半,一石一百二十市斤,一年種兩季,一年下來隻有二十石的收入,而大宋王朝十稅一,所以最後實得約十八石,也就是每人每年約一千市斤,平均下來一天約三市斤。
但這是豐年,十年九災,去年蜀中大旱,田畝收成就隻有一半,此時此地,整個柳青村都是野菜就著糟糠度命,雞蛋卻是村裏最頂級的吃食了。
楊二娘看著兒子堅毅的眼神,端著手裏的半碗雞蛋羹,她起早摸黑,嘔心瀝血的勞累仿佛都一瞬間消散無蹤,全身如同吃了大補丸一樣通體安泰,從心裏麵就透著歡喜。
楊二娘轉過頭,悄悄地把眼角溢出的眼淚拭去,把那半碗雞蛋羹細細地喝了,隻覺得這是自己這一生來吃過的最美味的東西,以前的一切,在這半碗雞蛋羹前都不值一提,自己這一生,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