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咬死了東洋狗,自己渾身上下卻無一塊好皮,殘缺的左耳還在不停地滴血,它身負重傷,也氣息奄奄。
時文進、李紹基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一起衝到小黑身邊。它已成了隻血狗,隻是一息尚存,眼睛定定地望著主人。
兩人忙從山上采來些止血消炎的草藥,洗幹淨錘碎敷在小黑的身上,抱起小黑,繼續趕路。
走到吉安市的這天,正是端午節,兩人決定休整一天,再向泰和、興國走,直向贛南深入。
在去泰和途中大雨滂沱,贛江泛濫,洪水淹沒公路,路旁楊樹隻有樹梢露出水麵,水流湍急,很是危險,無法向前走了。這也許是天意。
大雨中行走,人和狗都渾身濕透。時文進抱著小黑,隻覺得它全身滾燙,不停地顫抖。走到山坡邊,小黑四腳亂彈亂動,一雙黑眼珠哀傷地望著時文進,掙紮著要下地來。時文進對李紹基說:“小黑傷得太重,老掙紮要下地,看來是不行了。”
李紹基說:“這樣抱著它很痛苦,快放下來吧。”
時文進將小黑放在路邊的草叢上,想讓它攤開腳睡一會。小黑掙紮著抬起頭,雙眼望著兩個年輕主人,眼中充滿留戀的目光。然後,腦殼一偏,鼻孔中發出一聲長哼,一動不動了。
兩人眼看小黑斷氣,不禁流下淚來。這些天與小黑一同奔波,形同增加了一個摯友。小黑的拚死搏鬥,使兩人免遭東洋狗的襲擊。它是以自己的性命,換得了兩人的安全。
“小黑對我們有救命之恩呢!”時文進哭出聲來。
小黑一動不動,身體漸漸冷卻。
兩人將小黑抬到路邊的一個土坑裏,將它的身體安放好,用石塊在坑邊挖土掩蓋,做了個小小的墳。他們向墳鞠了三個躬,依依而別。
中國民間和文學作品中,有許多義犬的故事。李紹基和時文進想不到,在千裏逃亡中,自己也遇到了這樣一條義犬。
大水擋住了去路,兩人隻得折回吉安,決定改變方向,向西前進,靠攏京廣鐵路線。這時人已十分疲倦,感到體力不濟,對於又一程徒步跋涉有些倦意,便跑到長途汽車站探詢,難民乘車是否照顧,但交涉未果,隻好掏錢購票。汽車從吉安開出,經安福、蓮花至界化壟。界化壟是湘贛交界地,豎有巨石界碑,上刻鬥大“界化壟”三字,十分引人注目。
車過界化壟,兩人已進入湖南。再經茶陵、安仁,便到了京廣線上的耒陽縣城。下汽車後,二人直奔難民接待站,辦理了收容手續,接待站安排了食宿。
湘南耒陽古城,因為湖南省政府許多機關遷來,呈現出一派戰時繁榮。茶樓酒肆高朋滿座,旅館飯店生意興隆,滿城歌舞升平景象。隻有時不時傳來的悠長淒厲的空襲警報提醒人們,國難當頭,山河破碎。
兩人千難萬險逃出了淪陷區,來到後方城市,人身似乎得到了安全,但心情並不輕鬆。國事如此,前途在哪裏?如何實現求學的願望?
這天早飯過後,兩人坐在小客棧的飯堂裏,心裏很是彷徨無計。李紹基隨手抓起一張過時的《中央日報》,忽然看到新成立的國立十一中學《告淪陷區失學青年書》。兩人睜大眼睛看個仔細,耒陽就有報名點。真是機緣巧合,滿天烏雲散盡。趕忙找到報名點登記。當晚乘火車到了衡陽,再徒步二百多華裏到達邵陽投考,等待發榜。
發榜那天,卻見榜上無名,兩人急得差點哭出聲來。急忙找到曼真園籌備處,呈上沿途逃難的證明,求見領導。戴著一副圓眼鏡的吳學增主任聽他們敘述走三千裏迢迢長途的逃亡經過,撫摸蓋滿難民站印章的方巾,感動得說不出話來。沉吟良久,才摸著兩人的頭說:“好孩子,你們逃過蘇皖浙贛湘五省,跋山涉水三千裏,終於找到了自己的求學之地。你們應與湘籍失學青年享受同等待遇。以後,竹篙塘就是你們的家!”
兩人隻覺喜從天降,抱著又蹦又跳,然後,定定地站著哈哈大笑,眼裏卻滿是淚水。
四個月的漫長日子,三千裏路的艱辛逃亡所積下的疲勞辛苦頃刻一掃而光。辭別吳主任,他們連夜從邵陽出發,向西步行一百八十裏,到達湘西武岡竹篙塘,投入新建的國立十一中的懷抱,開始了向往已久的嶄新的學習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