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記得我的名字,隻記得一個姓,是張還是章,也都拿不準,大概也就是這個音吧。我的家在我七歲那年被大水衝毀了,大水還衝走了我的爹娘和妹妹,我便跟著村裏的人四處乞討著過活。
一個孩子,沒有至親護佑,還能活成什麼樣子?
那是一個冬日,我三天沒吃一口東西了,我的頭腦發暈,眼睛一片模糊,奇怪的是,我竟然在這一片的模糊中看見了我的爹娘和妹妹,我真的很歡喜——這個世道這麼冷,要是能去和家人團聚,便是死了,也應該是溫暖的吧!
我笑著在路邊睡著了。
再醒來時,我已經躺倒了一張床上。柔軟的床,細致順滑的被子,被子上還有著鮮活的圖案,那是一團怒放的花——即便是在皺褶裏,開得依舊是那麼絢爛奪目。
我恍然以為自己是到了地府,可是,這手底下的絲滑觸感和肚子的咕咕叫聲都是那麼的清晰。正當我百思不解,出神之際,門簾一挑,走進來一個男人。
這個男人可是真好看,我從來沒見過這麼好看的男人,我匱乏的詞彙不足以形容出他的好來。他的笑容很親切,但是我總覺得他的眼神底下藏著一絲悲傷,雖然藏的很深,但是我就是知道。我在那些失去親人的村民的眼睛裏看到過不止一次。
男人坐到了我的床邊,伸手便握住了我的手。我髒汙不堪的黑手被他的白淨細膩的手握著,對比是那麼的明顯。我有些自慚形穢,不由自主的便要抽回去,卻是被男人握得更緊了。
男人的聲音也好聽,比父親叫我吃飯是那樣的聲音還好聽,他說:“你的身體還很弱,讓我看看。”他說完,便給我看脈——這個我也知道,我見過我們村子裏的老郎中給人看病時有過這樣的姿勢。不過,老郎中的手真的沒男人的手好看。
“還好!隻是有些凍傷,有些餓傷,好好養一養便好了!你小子是個福大的!”男人說完,便把被子又替我蓋了蓋。
雖然我喜歡這美麗的棉被,喜歡這溫暖,但是我身上的衣服和髒汙真的是不配這樣的被子,我珍惜的又把被子往下拉了拉。
男人見了我的動作,笑道:“沒事,等會你去洗一洗,我讓人給你找一身幹淨的衣服穿,好好吃一頓——哦,你的胃不能吃太多,也不能吃太油,先吃兩碗白米粥可好?”
“好!”我有些迫不及待,這簡直好的不能再好了!不過,看過了那麼多的生離死別,看過了那麼的無奈,我知道,天上的餡餅可不會砸到我這個窮小子身上,“你是要買了我做奴才麼?”
男人笑了笑,伸手拂去了我鼻尖上的一抹灰塵,說道:“不是,我不缺奴才。我想請你幫個忙!”
“我?”說笑話麼?
“是的!我有個兒子,他現在還小,和你差不多,我怕他長大了生病,想讓你幫我在他身邊照顧他。”
“這不還是奴才麼?”
“不是,如果你願意,我送你去學習醫術,將來要是他需要你,你就去幫我照看他。要是你不願意,也無所謂,你還可以去學醫,學好了照顧你自己。”
還有這樣的好事?真是天上掉餡餅了!我睜著一雙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男人笑了笑,接過一個仆人手中的白粥,遞給了我說道:“先把粥喝了吧!喝完了才有力氣說話。”
我真的是餓得很,也不客氣的接了過來,呼嚕嚕的便喝了起來。這粥可是真的很香,我連著喝了兩碗,也沒喝夠。不過,他說不能多吃,我也就聽話的沒再要——主要是我想是不是聽話些,可以換取更多的白粥吃。
男人的確很是滿意,說道:“可是能下床了?我帶你看看我的孩子!”
“好吧!”
我隨著他走到窗前,窗外正有一個孩子練武,他長得也很好看,個子比我要高些,神情也很專注,但是他的眉頭皺的很緊,不知是對自己不滿意,還是對什麼其他的不滿意,冷冷的!
男人含笑的看著窗外的男孩,說道:“這個孩子的心底很好,會好好待你。你們會成為最好的朋友。”——要是我知道以後發生的事情,我一定會當場反駁他的。你這個兒子是個心黑的,我們是最好的朋友,也是相看兩厭的朋友。他坑死我了,當然我也坑了他。
我沒說話,主要是我當時太小的,對於這樣重大的人生抉擇,猶豫是正常的。不過,男人一絲生氣的意思都沒有。
我在這個華麗的府邸裏生活了一個月,洗了最幹淨的澡,換了最好的衣服,接觸了最好的男人。還得了一個名字——章信。信義的信!
那是我永遠不會忘記的一段幸福歲月。
後來,我便被男人送到了一座山穀裏學醫。大概是我麵對了太多的死亡,天生對死亡有著莫名的恐懼,所以,一說到救人,我就莫名的興奮。故而,我的學業倒是沒辜負那個男人的期望。
隻是讓我傷心的是,那個男人再也沒派人來接我,那個總是麵容嚴肅,皺著眉頭的男孩也沒派人來找我。說實話,我真的很想他們,他們是我所經曆過的不多的歲月裏,讓我感覺最溫暖的人,除了我那死去的爹娘和妹妹。
在不斷流失的歲月裏,就在我已經要把他們這對父子忘幹淨的時候,突然有人來告訴我,希望我可以兌現當初的承諾。
——一個七歲的孩子的承諾,他們也敢信?!
這事情連我自己都好笑的很,不過,我沒笑,反倒是恨恨的哭了一鼻子——那個男人死了,最好看的男人,長著一雙溫暖的手的男人死了!
我狠狠的哭了一天一夜後,抹幹了淚水,回想著那個男人溫暖的笑容,踏上了去往邊州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