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不屑於與一群俗人爭食。
她潔身自好,獨自留在庭院當中,不肯進屋。
自家的紅玉小婢正在長身體,成天惦記著要吃肉,李清照是知道的。
照姐姐雖然寫過無數小黃詩,那應該算作是風流才情。
她當然不會是個壞女人。
作為當朝首席宰相府上出來的兒媳婦,照姐姐自然是人品端方。除了熱衷於創作各種小黃詩之外,她無懈可擊。
嚴於律己、寬於待人。
對身邊的小婢,有恩賞,有仁慈,亦有威壓。
倘若她也去過二十一世紀的話,此情此景,她便應該對紅玉小婢說一句:“皮皮蝦!我們走!”
可惜照姐姐從沒聽說過皮皮蝦這個典。
此刻她就想對自家小婢喊句話,“梁紅玉!我們走!”
卻又猶豫了片刻,沒有喊出口來。
李清照自己要用素齋,卻鼓勵自己的小婢去燒朱院吃豬肉,這才是主仆兩個臨時分開的緣故。這時候李清照一眼看出自家的婢子根本還沒來得及吃飽吃夠,心中一軟,便不忍心遽然催其離開。
這豬肉廚房,自然是醃臢,易安居士不便入內。
隻好站在外麵跟蔡五兩個談談天氣,談談詩詞歌賦。
其實照姐姐瞧不上這個蔡五。不過,這蔡五總要比其他那一群葷和尚,風雅有趣得多。
因為這一層緣故,便跟這蔡五多聊了片刻。
蔡五這家夥這年也就隻有個二十出頭,圖樣圖森破,一時間鬧不明白個中真相,還以為易安居士當真賞識了他的才華。
這蔡五卻不知道,照姐姐的境界之高,隨隨便便都可以甩開蔡京、蔡攸這父子兩相公十幾條大街那麼遠。更別提區區一個蔡五。
這李清照號稱“婉約詞宗”,乃是一代宗師,婉約門承前啟後的一代掌門師姐。說起來柳三變其實也是照姐姐本門中的一位耋耄老前輩,但這柳三變填詞功夫雖然是獨步天下、笑傲北宋,卻終究要在境界上輸給清照姐。
後世有人將李清照與李後主放在一起並說:“男中李後主,女中李易安,極是當行本色。”
婉約派在天才輩出的宋代詞苑江湖中,獨占一山,自成一脈,時人皆稱“易安體”。就連辛棄疾這般流弊的絕頂蓋世高手,也在自己的敝作當中,題注曰:“博山道中,效易安體”。
似這等成就,足可以比肩周邦彥,力壓柳三變一頭。蘇東坡向來不以填詞為強項,實際上也是要輸給照姐姐一分半分的。
照姐姐所作長短句,之所以得到如此高的評價,為什麼呢?就因為她長得好看?
當然不是!
這古往今來,曆來都有許多才子佳人,平生愛作閨怨詩,照姐姐所作的,其實也是閨怨詞。卻又將這古往今來所有的閨怨詩詞,乍然拔高了不隻一個檔次。從妹紙們一向擅長的賣萌、撒嬌、裝可憐,這境界一下子升華到了智慧雋永的高度上來。
閨閣之中,曆來多出香辭豔賦,但士大夫階級一般不屑於正眼相看。打個比喻,李清照之前所有的閨閣妍辭,基本上都被文化人貶斥為低級趣味。
就好比這柳三變,倘若平生不作“雨霖鈴”,盡寫些定風波,譬如“日上花梢、鶯穿柳帶、猶壓香衾臥”之類之類,那也是要被照姐姐甩開好幾條街的。
“日上花梢、鶯穿柳帶、猶壓香衾臥”之類,在北宋文藝達人的眼裏看起來,基本上就跟舒棋早期臭作一樣俗豔,毫無思想性,在精神文明建設方麵,這根本就達成不了任何一項最起碼的成就,反倒是禍害不淺。這就好比是靡靡之音。致使陽綱不振,必是毒草也!合當摒而棄之!
即便這柳永後來終於弄出來一首名垂千古的雨霖鈴,“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晚風殘月,“這仍然不夠看。雨霖鈴雖好,未免也寫得來太過傷感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