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飲冰未涼心頭血 番外 陌上花開,瓜果綿綿(1 / 3)

江南寧州有一座靖安鎮,是個家家有水,戶戶養花的好地方,更要緊的是,鎮西頭一連百十畝的果園種得出上好的賽翡翠葡萄,與南疆的早鳳凰相比亦不遑多讓。

這日是東宣承康四十八年七月初六,日頭格外好些。鎮西葡萄園裏正是一片姹紫青翠,一串串葡萄掛在藤蔓上,看著就十分的喜氣。有個修竹般的白色人影緩步穿梭在葡萄架之間,不時提一木舀子水澆澆,要不就捏著把小銀剪修修枝葉,倒是清閑自在。

“公子,公子,花農來啦~”一個十五六歲的圓臉小公子蹦跳而來,輕巧避開隴上綠油油的小蔥和薑苗,自狹狹的小道跑來。一對小虎牙端的可愛討喜。

白衣人直起身來,托著小銀剪道:“率然,今日送了些什麼花來?”

率然掰著手指,笑吟吟道:“好多哩,有一種紅彤彤的,肉還很厚實,就這樣波浪似的,”率然比劃著,眼睛亮晶晶,“還有好幾樣五角星似的黃花,都是從前沒送過的新品種呐!公子快去看看~”

白衣人聽著有趣,跟他一起回了院子。

小院兒不大,但布置得用心,一進門就有一股瓜果花香。

白衣人望著水井邊那十來盆兒剛送來的花,一時有些無奈。他指著那盆“紅彤彤,肉還很厚實”的花道:“率然,你確定不是在逗我?”

率然眨了眨眼睛,不明所以。

白衣人輕笑:“雞冠花、南瓜花、黃瓜花、辣椒花……率然,你就這麼讓花農走了?”

率然蒙了蒙,一臉不可置信:“死老頭子竟然敢騙我!”

白衣人剛要說話,忽的眸光一厲,風也似的卷進屋去。

有人!

白衣人抓住那花農的右肩,關切的朝榻上看了看,確定榻上女子仍安睡著才稍稍心安。他冷冷道:“手裏的東西,交出來。”

“嗬。”一聲輕笑過後,花農道,“費了我的右手,看誰給你娘子下針。”

白衣人一驚一喜:“前輩!”說罷忙放了手,深施一禮。

花農轉過身來,揉著右肩笑道:“沈念歸,你下手倒是不客氣。”

沈念歸歉然一笑:“得罪。”

率然從門外探進個腦袋來,大眼睛忽閃忽閃,道:“哦!我想起來了!你是六年前給夫人把脈那個樂神醫!”

樂晉點頭,看向沈念歸道:“我瞧你滿院子蘭花牡丹的,不成啊,微生醒了保準一個頭兩個大,她可擺弄不來,就該弄些黃瓜、辣椒、雞冠花之類的,她瞧著才親切。”

沈念歸失笑稱是。一盞茶後,他裝作不經意,可袖下微顫的手已暴露他內心的不安:“前輩此來……”

樂晉收了笑意,深深歎了一口氣:“對不住,恐怕就是這一兩日了。”

沈念歸一霎血色失盡。

“六年了,你……也該知道,”樂晉安慰道,“哪怕是五曜神珠,要保存屍身這麼久也是極限了。”

沈念歸惶然點頭,默然無語,他緩緩起身走到榻邊,握著微生冰涼的手,喃喃道:“近來我看她臉色紅潤了些,還以為上天終於肯將她還給我了,原來……”

樂晉摸了摸鼻尖兒,淺咳一聲:“我就不久留了,過兩日,我再來。”

樂晉灰溜溜走了,沈念歸深吻著微生的額頭,淒淒然不能自抑。

七月初七,夜雲有些厚重,喜鵲都跑去為牛郎織女搭橋,沈念歸抱著微生往葡萄園中去。率然已扛了一張石桌和一張寬大的躺椅去,桌上擺著一碟青提,擱著一個銅燭台。明燭高燒,周遭圍著那十幾盆雞冠花、黃瓜花、南瓜花、辣椒花,雖然夜間花瓣早已閉合,但這樣一布置,還是頗為溫馨。

沈念歸抱著微生在躺椅上斜斜躺著,指著雲後露出一角的月亮,喃喃道:“牛郎織女尚可一年一見,阿玉,你真是狠心。”

微生冰冷的身體沒有一絲反應。

這一夜的沈念歸話極少,隻是靜靜的抱著微生,仿佛可以這樣一直到天荒地老。

紅燭燒到一半,一陣夜風忽來吹熄了火。沈念歸哽咽,他懷中微生的身子越來越軟,仿佛就要化作一灘屍水。

“你等等,南畦那架紫瑪瑙大約熟了,我摘來你嚐嚐。”沈念歸終究不能平複自己的心情,他將微生安放在榻上,逃也似的跑進葡萄園中。

蒼天何忍,卻要他一次一次又一次親曆她的消逝,在這樣一個七夕,竟連冰冷的遺體也不肯留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