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小晴送來一個檔案袋,說是客戶資料,要我先看看,檔案袋裏有幾張照片和一本薄薄的日記簿。
日記簿上的內容就像大事記似的隻寫一兩句,何時決定結婚,何時領了結婚證,何時生了孩子,何時家人去世之類的。
照片也是胡亂塞進檔案袋裏,既無時間順序,也無人物簡介,索性看個糊塗。
第一張是在新太平影樓拍的,右下角注明是1978年6月1日,一名二十出頭的女子梳著兩根大麻花辮站在畫著竹子的布景前。
第二張,1976年,照片上並未寫,但看到內容就一目了然,是毛主席逝世時在天安門前的留影。三個青年和兩名女子站得溜直,其中一名女子就是之前那照片上的大辮子姑娘。
第三張照片似乎是從什麼地方撕下來的,背後還粘著一些碎紙,正麵是大辮子姑娘和一個男人的合影,頭碰頭那種,可能是結婚證上的照片吧。
這麼說來,這大辮子姑娘是這回的主顧咯?!我潦草地又翻了翻,基本上都是這姑娘的照片,唉,八幾年結婚的,到現在也差不多五六十歲吧,這麼大歲數還要圓夢,是不是活得不如意啊?我和小晴的收費也不低,但凡能付得起這個價格的也一定不是等閑之輩,按理說應該是有能力盡享天倫的,這客戶能是個什麼要求啊!?
我憋不住,給小晴打去電話,她那邊又是一通嘈雜,還沒等我問就把電話掛了。人家那邊也有正經工作,我也得識相不能打擾,她方便時自然會回複我。
果然,小晴回複了,不過已是下班之後了。我正熬著稀粥,慌忙接起電話,碰灑了一碗豌豆。
“這回這生意是怎麼個意思?”我問。
“一位老爺子請咱倆給他老婆連一回。”小晴的聲音很低,我能聽見她那邊的背景聲音,像是在電影院裏。
“你看電影呢?”我有點兒心不在焉。
“啊?”小晴一愣,“咳,正看一片兒呢,這片兒我回頭得跟你聊聊!”
“看電影還看出業務來了?!”我有點兒納悶兒。
“先說這回吧,那老爺子他老婆是一植物人,躺了七八年了,”小晴語氣裏透著點兒憐憫,“前陣子他老婆心髒停跳了兩回,老爺子說得趕緊連上,看看他老婆心裏怎麼想的,要是他老婆不想醒了,他就跟她道個別,也就不硬撐著了。”
“啊,是這樣啊~”我心頭一軟。
“老頭子約了這周五晚上過去,你準備東西吧!”小晴道,“這單完事兒了,我跟你聊聊這電影的事兒。掛啦!”
我掛了電話,望著灶台發呆,粥撲鍋了才反應過來。
照例還是小晴來接我,車開到昌平一普通的農家院門口,門上刷著紅漆,兩邊貼著破舊的對聯,院牆上騎著一叢金銀花的幹枝。
敲門,出來開門的是個年輕姑娘,把我們讓進北屋,沏了兩杯茶放在膝邊的茶幾上,我和小晴誰也沒動,茶會對藥效有影響,所以都不喝。
屋裏挑簾走出一個60歲左右的老頭兒,小晴站起來稱呼了一聲“大爺”。
嗯?是小晴的親戚麼?我看向小晴,表情上打了個問號。
小晴聰明,搖了搖頭。哦,那就是普通的尊稱咯。
這老頭兒的衣著很農村化,但又比普通農村人幹淨,皮膚上也沒有那麼多深刻的皺紋,看樣子是不用下地幹農活兒的。
老頭兒簡單地問了問流程,就挑簾讓我們去了臥室,那裏躺著一個插滿管兒的女人。
我挨個兒看了輸液瓶上的名稱,沒有一樣會和我們的藥物產生抵消的可能,才動手準備起來,通常是我和小晴和客戶,準備三人份藥物就可以了,這次特地準備了四人份,但植物人這位能否用正常藥量,我心裏還是有點兒打鼓,隻先準備注入二分之一。
各自落定,推入藥物,暈眩之後,我們張開眼睛,一人多高的高粱酒立在身邊,這是高粱田啊。
小晴在不遠處輕輕咳了幾聲,我循聲過去,大爺已經跟小晴站在一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