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人間隨處有清歌(2 / 3)

若是平時,楚留香說不定會打趣一番他的這“齊人之福”。可惜此刻,他自己也頗有如坐針氈的感覺。

船上大半日,長孫紅的目光頻頻落在他身上,臉上神情似笑非笑,讓他忍不住頭皮發麻,突然對市集中待人挑選的牲口滋生出無限同情。所以,胡鐵花一說要趁夜溜到原隨雲船上,他立刻摸了摸鼻子,滿口答應。

畢竟,那裏一定有好酒軟榻,有風雅的主人,還有烤魚堪稱一絕的張三。而無論是君莫離、華真真還是任夫人,都絕不會露出那種讓他們忍不住想要尿遁的目光。

楚留香水性奇佳,胡鐵花也不差。此刻幾條船在海上並行,中間相隔的距離並不遠,兩人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遊到了原隨雲的大船旁。一身濕漉漉地攀上甲板,倒把值夜的人嚇得不輕。

可是,無爭山莊的下人畢竟受過嚴格的訓練,認出兩人身份,立刻彬彬有禮地將他們請到甲板下麵,給了幹爽的衣袍換上。

衣服穿在胡鐵花身上略嫌緊了些,但質料上好、厚實卻輕軟,明顯價值不菲。低頭看見光滑如鏡的地板上,自己鞋子印出的一大片濕漬,他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喉嚨,抬眼問道:“原兄人呢?”

“少主早些時覺得困乏,已經歇息。”那人畢恭畢敬地回答,卻沒有要去打擾原隨雲的意思,反而接著說道,“小人先行告退了,兩位若還有什麼事,隻管和值夜吩咐一聲,自然會有人去辦。”

他既然這麼說,兩人自然不好再多問什麼。胡鐵花撓了撓頭,半晌總算又憋出一句:“那這身衣服……我洗了之後再還?”

“不用了。”那人又行了一禮,麵上依然一派平和,“被別人穿過的衣服,少主不會再要的。”

說罷,便靜靜地退了出去。

“有錢人多少都會有些潔癖的,難道你還打算為了這個再找他打一架麼?”

聽見楚留香的聲音,胡鐵花終於收回視線,怏怏道:“算了。我這是一日不喝酒,麵目可憎。老臭蟲,陪我看看原兄船上的藏貨去。”

廚房和儲藏室,自然都在底層。一走下木梯,胡鐵花立刻聞到一陣若有若無,卻讓人食指大動的香氣,不由喜道:“原來灶上還有熱菜?”

走近依舊燈火通明的廚房,楚留香的腳步突然一頓。胡鐵花正想開口詢問,卻也立刻看到了裏麵的人影。

原隨雲坐在牆角方桌前,神情恬然,手中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湯,徐緩啜飲。在他身後,莫離一襲寬大的絲袍拽地,正含笑為他梳發。

胡鐵花臉上一紅,直覺窺見了別人的什麼閨房趣事。正想要悄悄退走,原隨雲卻已經放下碗,輕輕按住了莫離的手,側頭喚道:“香帥,胡兄。”

這世上,本就沒有什麼人的足音還能瞞過他的耳朵。

“原兄。”楚留香似乎也頗見無措,走進廚房裏,揉了揉鼻子,苦笑著喚了一聲。

“兩位可是餓了?這裏還有酒菜,不妨一起用些。”原隨雲的笑容溫雅,隻字不問明明應該在另一艘船上的兩人,為何會三更半夜出現在這裏。甚至,他連自己此刻還披散著頭發,似乎也渾不在意。

也許,此刻終於塵埃落定,心情安適,本就沒有什麼是能夠讓他放在心上的。

他越是若無其事,楚留香和胡鐵花卻越是尷尬。看著他們兩人仿佛做錯事孩子一般的表情,莫離終於忍不住噗嗤一笑,開口道:“都坐下吧,我再去拿兩付碗筷來。”

為兩人添上杯箸,又捧來一壇陳年花雕,莫離正要落座,卻聽見楚留香清了清喉嚨:“原兄,其實我確實還有一件事想問你,隻是之前礙在華姑娘和高亞男麵上,一直沒問。”

“香帥是想問我枯梅師太的來曆?”原隨雲笑了笑,正要起身,莫離已會意地按住他肩頭:“隨雲,我去吧。”

走到長廊盡頭,對守夜人吩咐了幾句,她回到廚房中掩上門,這才挨著原隨雲身邊坐下。

他不動聲色地在桌下握住了她的手,緩緩開口:“當初得知枯梅大師和石觀音有勾結,我也吃了一驚。這兩人照說應該是毫無交集的,我思來想去,隻有石觀音回到中土,找當時的華山派報仇之時,才是兩人最有可能遇見的時候。”

楚留香點了點頭:“不錯。當時華山東麵天都峰上,是與黃山派有世仇的那幾位,南麵落雁峰才是枯梅大師掌門的地方。石觀音殺光天都峰上那一眾好手,一定鬧出了不小的動靜,枯梅極有可能知曉。”

“石觀音回來尋仇時,枯梅一支尚被稱為華嶽南陽劍派。華山上兩劍派一向相處融洽,石觀音殺光天都峰的人,枯梅不但不過問,反而後來與她結盟,著實讓人費解。”

莫離不由地點了點頭:“嗯。尤其,枯梅師太絕非是和黃山派有什麼淵源。”

“不錯。若她和黃山李家有淵源,李琦被滅門時她已是掌門,以她的脾氣斷不會不聞不問。”

楚留香的目光閃動:“莫非,你是在扶桑查到了什麼?”

“香帥果然一語命中。”原隨雲笑了笑,“我派了幾個人到扶桑,去石觀音曾經落足的地方暗中調查,最後終於知道了一件事:石觀音曾經到江戶的淺草觀音寺附近,一住三月。在她離開後不久,那裏的住持突然無疾而終。”

胡鐵花皺眉開口:“難道是她殺的?”

“這倒不盡然。”原隨雲喝了一口湯,繼續說道,“淺草觀音寺背後有個很有趣的傳說。據說,數百年前有人從河裏打撈起一座純金的觀音像,這才建立了寺廟。之後寺裏另塑了一座銅像供人參拜,卻把那真身藏起,藏匿的地點隻有曆代住持才會知道。”

楚留香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原兄曾經說過,你懷疑石觀音是在淺草觀音寺找到了當年永泰公主東渡時帶走的秘笈,這才練成絕世武功。但這──”

“隻憑這些,自然無法推斷任何事。但是我的下屬在寺裏見到了那位住持的畫像。據他所稱,和枯梅師太的麵容很有幾分相似。”

楚留香聳然動容,胡鐵花更是幾乎跳了起來,**道:“你是說,枯梅師太是那住持的、的──”

“私生女?”原隨雲微微頷首,沉聲道,“很有可能,不是麼?”

“枯梅大師十三歲拜在飲雨大師門下,二十九歲接掌華山門戶,至今三十餘年。”楚留香平時看來漫不經心,此刻提起江湖往事,眼神銳利,竟也如數家珍,“這樣算來,四十多年前,那位和尚如果還沒當上住持,一定也已經聲望頗高。那麼,有一個麵容和自己相像的女兒……”

“自然是紮在屁股上的刺一般了。”胡鐵花啐了一口,“娘的,果然道貌岸然的多半不是什麼好東西!那勞什子的黃金觀音像既然藏得那麼隱密,老家夥大概把什麼見不得人又舍不得丟的東西,也都藏在一處。結果被石觀音順手牽羊,活活嚇死了。”

楚留香歎了口氣:“枯梅大師若真是住持的私生女,又和父親輪廓相似,想必幼時受過不少委屈,才養成那般激烈的個性。這倒是可以解釋,為何她平生最恨人對她不敬。”

原隨雲也不禁輕歎一聲,緩緩道:“枯梅十三歲時為拜飲雨為師,在雪地裏長跪不起,幾乎回天乏術。普通人家的孩子,哪會有那樣一股豁出性命的狠勁?至後來為殺太陰四劍受了三十九處兵刃之傷,為退青麵羅刹將手伸入油鍋生生炸成焦骨……樣樣皆非常人所能為之。想來,不管她是怎樣離開扶桑,在中原打聽到七大劍派的掌門中,唯飲雨大師是女子,就立誓要在那裏出人頭地。”

莫離沉吟片刻,突然抬頭道:“我卻還有一事想不明白。”

“什麼事?”

“就算石觀音在淺草觀音寺得知了什麼苟且私秘,去華山報仇時,無意中看見枯梅師太麵容酷似那住持,從而推測出一切……枯梅師太又為何要受她威脅?”她微蹙眉,望向原隨雲,“就算出身不怎麼光彩,當時她已是華山掌門,難道還有人敢拿這個恥笑她不成?”

原隨雲搖了搖頭:“莫離忘了麼?我教給你的南懷劍法和清風十三式劍意相似,因為華山派的祖師,南陽徐淑真曾是閩南林家的媳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