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極易折……
記得當初在無爭山莊時,原老莊主曾經如此評價過原隨雲。也許直到此刻,莫離才真正明白了那四個字的含義。
蝙蝠島上,他雖看似鎮定自若、步步皆在算計之中,但其實當時潛藏著太多未知的變數。這些天來,他到底是頂著多少壓力,不動聲色地一遍遍推演著所有可能發生的翻覆,才生生將自己逼迫到如今這般筋疲力竭的地步?
船艙中一燈如豆,外麵天色早已轉為暗沉,原隨雲卻仍未醒來。隻是,他睡得並不安穩,幾次莫離感到手腕一緊,抬頭望去,卻發現那不過是他無意識的動作罷了。
想要撫平他夢中依然緊鎖的眉頭,卻又怕吵醒了他。躊躇片刻,她終是緩緩垂下手,歎了口氣,倚靠在床柱上,靜靜地凝視油燈跳動的火苗。
也不知過了多久,莫離微感困倦,正想閉目假寐片刻,身邊原隨雲卻突然發出一聲低吟。她側頭望去,立刻對上他略顯失焦的雙眸。
“隨雲?”
“莫離……”單手撐起身子,他頓了頓,啞聲問道,“我睡了多久?”
“兩個多時辰吧……現在已過戌時了。”起身倒了杯水遞到他手中,她拉起他另一隻手,仔細診脈片刻,點了點頭,“脈象已平穩多了。你覺得怎麼樣?”
“我沒事。”原隨雲低低應道,喝了兩口水,將杯子擱置床頭櫃上。
轉頭麵對她,他沉默片刻,終於歎了一聲:“莫離,你想問我什麼,就問吧。”
她凝視著他的臉,千言萬語一時卻不知從何說起,許久才輕聲開口:“為什麼一直瞞著我?你……是怕我壞事麼?”
“當然不是。若有你相助,也許我早就收拾了石觀音,這我一直很明白。”他抿了抿唇,垂下眼簾,“我隻是──不想你知道。”
“知道什麼?”莫離脫口而出,卻在下一秒猜到了答案。望著他神情難辨的側臉,她低聲問道,“蝙蝠島並不是在石觀音找上門之後才建立的吧?”
剛才默默在他身邊守了兩個時辰,沉澱心情,她便已經想到了這一點。石觀音生性多疑,若不是蝙蝠島早有規模,當初怎會相信他合作的誠意?而島上那些能夠改變通道出口的精密機關,又怎能瞞得過她?
原隨雲別開視線,點了點頭。
“隨雲……那地方你策劃多久了?”
這次,他沉默了許久,才低聲道:“在我認識你的時候,蝙蝠島已具雛形。”
這麼久?莫離的心微微一沉。
放開她的手,原隨雲起身走到桌前,背對著她緩緩開口:“當年濟南一行之後,我已將蝙蝠島上的人手如數召回,改派往西域。之後發現石觀音的勢力龐大,且似乎對無爭山莊的實力仍有圖謀,便順水推舟,故意讓她查到一些蛛絲馬跡,知道我正在建造那樣一個地方。”
“所以,當初她始終未對你我趕盡殺絕?”
石觀音動輒逼人毀容斷腕,連一手養大的曲無容也不放過,自己被擒時卻不過受了些皮肉輕傷,虛驚一場。想必那時她已有意招攬原隨雲,所以手下留情了幾分。思及此處,莫離不由地呼出一口氣,暗道僥幸。
他似乎是誤會了她的這一聲歎息,突然轉身重新麵對她,語聲略顯得急促起來:“莫離,在大漠時我說過,不會做讓你為難之事。”
“隨雲──”
“這兩年我確實致力於對付石觀音,但答應過你的話我不曾忘記……也從不曾忘記,在那片黑暗之外,還有你在等我。所以,請你──”
他抿了抿嘴唇,突然別轉臉,沒有再說下去。也許驕傲如他,終是說不出太過低聲下氣的話,即使是麵對她。但是……沒有關係。
“我知道了,”靜靜地望了他片刻,莫離走到他麵前,伸手抱住他的腰,柔聲道,“以後若還有事,別再瞞著我。”
原隨雲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啞聲開口:“你不問我當初打算要做什麼?不問我──”
莫離的目光愈見清澈,搖了搖頭,抬手掩住他的唇,截下了他的話頭。
踮起腳直到兩人之間的距離不過寸許,好讓他能夠清楚地看見自己的表情,她柔柔微笑,略帶哽咽地道:“那些沒發生的事,你要我問什麼?”
每個人的一生,都會麵對許多選擇。有時一念之差,越行越遠,結局就迥然不同。他最初是為治眼睛、為尋找幕後黑手、還是為了泄憤?其實,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自相識以來,他一直都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和她相同的道路──這就已經足夠。自古無能全其行者,再多計較便是苛求了。
“莫離……”原隨雲眼中似也蒙上一層霧氣,突然將她拉入懷中,低下頭深深地吻住她的唇。
自小到大,無數次摔得滿身是傷,才終於練成了聽風辨位,落足不疑的輕功;無數次將湯水狼狽灑潑身上,甚至被燙得滿手是泡,才終於能夠倒茶斟酒滴水不漏。他一直都很清楚,想要淩駕人上,首先要淩駕自己。對別人多狠,也必然要舍得對自己更狠。
蝙蝠島上為了取信石觀音,他一直在忍,雖然知道莫離懷疑,也命令自己硬下心腸,無論她說什麼都要默默承下。
可是,也許他早該知道,這個女子注定會成為他生命中最珍貴的例外。因為,在他咬牙等著為她所傷的時候,她卻偏偏隻問了唯一那句,足以讓他落淚的話──
“這些年來,你可曾真正快樂過?”
可曾?可曾……
抱著她一步步退至床邊,他修長的手指插入她濃密的雲鬢,扯散了發髻,又順著她的頸背一路遊移至腰側,開始解開束帶。莫離嚶嚀一聲,纖手也滑入他的衣下,貼上他堅實的胸膛。
也許,之前黑暗中的那一段纏綿,對兩人來說都是太過激烈又揪心的回憶。如今心中再無隔閡,便急著想要安撫彼此,彌補當時的缺憾。
唇舌糾纏間,雙雙躺倒在床榻上。莫離的衣裳被從肩頭推落,原隨雲溫熱的氣息拂過她胸前,帶來一陣顫栗。臉上發燙,她抬手想熄滅燈盞,手腕卻立刻被他握住。
“不要熄燈。”專注地吮吻輕噬她耳側敏感的肌膚,原隨雲的聲音有些模糊,“我已經──恨透了那該死的黑暗!”
“隨雲……”莫離心頭猛地一震,隻是還來不及說什麼,嘴唇已經被他封住。
低吟一聲,她緊緊攀附著他頎長的身子,熱烈地回應了他的索取。身心皆為他敞開,隻願能把自己的一切,全都交給他。
“莫離,莫離……”
私語低喃中,暈黃的燈火仿佛也融進了一絲旎旎之色,醇酒般醉人。星眸半掩,莫離親吻著眼前他的每一寸肌膚,任隔在兩人之間的衣物一件件滑落。
原隨雲溫柔的大手撫遍了她全身,直到她再也承受不住,才終於緩緩地,將重量完全疊上。
也不知過了多久,燈光更昏暗了一些。
**消歇,心仍繾綣。
莫離靜靜地靠在他懷中,近乎無意識地把玩著他修長的手指,突然聽見耳畔他的低語:“莫離,可記得之前你問我的話?”
“嗯?”
“我最快樂的時候,一直,都是在你身邊。”
“隨雲……我也是。”眼眶微紅,莫離拉起他的手,親吻著他的指節,“以後,都不要再離開我。”
他用力捏了捏她的手,低聲道:“好。”
楚留香和胡鐵花是深夜偷偷摸上原隨雲座船的。
本來,華真真、任夫人等人都跟著到了大船上,高亞男卻選擇留下。倒也不是她如何記恨華真真或原隨雲,相比之下,她其實更恨石觀音。所以,她麵對著那座燃燒的島嶼,立誓要親自將石觀音的餘孽押回中原,不讓他們有任何逃脫的機會。
胡鐵花和楚留香畢竟與她是老朋友,便也留下陪她。
隻是才過半日,胡鐵花就開始後悔了。
因為金靈芝也留在這艘船上。
這兩個女子一個在蝙蝠島上飽受驚嚇,一個才剛失去師父,自然都無心爭風吃醋。隻是兩人各站甲板一端,無論胡鐵花和哪個說話,另一個都緊緊盯著,讓他有如芒刺在背。偏偏兩個他都不能不加理睬,直弄得手足無措,在心裏叫苦不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