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山頂取冰(1 / 2)

走了有半天光景,他們已經走到半山腰。那些樹開始怪異起來,其實早就有些不一樣。這地方就這樣,山好像是什麼疊出來的,一層一層。走一層那些樹木都不盡相同。贛南老家那地方,南邊的山就是山,山上山下一個樣。可這地方不一樣,山一層層的,走著走著,草木就不一樣了,走著走著天就冷起來,越往上越冷。

庚年下了馬,他往背簍裏拿衣服穿。他們得往身上添衣服。他們已經添過一回了。可現在又冷得不行。現在又得往身上加衣服。

他把衣服遞給元朋,“穿上穿上!”他說。

“我們歇會,下來我們歇會。”庚年說。

“你餓了吧,我看你是餓了,反正我肚子叫了起來,我肚子叫了你一定早就叫了,你看連馬都餓了。”庚年說。

元朋不吭聲,元朋扭過頭撅著嘴,他不看庚年。看得出他還在生氣,他板著臉的樣子看上去氣鼓鼓。

“你不吱聲,我跟你說話你不吱聲?”庚年說。

元朋還是不吭聲。他往山頂看,那時候他們已經看不到那團白白山巔了。山裏就是這樣,你越挨山頂近就越看不見山頂。何況這地方林深草密。林子像一隻罩子將他們罩住。他又看馬,兩匹馬都安詳地在樹下嚼草。有一匹想掙到那條溪裏喝些水,庚年不讓。

“馬走出一身汗不能喝涼水,喝了要生病。”庚年說。

“哎!我跟你說話哩。”他朝元朋喊。

“你看你啞了聾了?成了一截樹樁不是?”庚年說。

“我知道你想什麼,我知道……”庚年說。

“是你自己!”元朋終於開口了,他一開口嘴裏跳出這麼一句。元明說:“是你是你!”

庚年說:“我怎麼了?”

“你不讓說的,你說禍從口出,你說隔什麼有耳……”

“我是說禍從口出,可我沒說隔牆有耳,再說一路上也沒見著村子,我扯什麼牆不牆的?”庚年說。

“反正你不讓我說話,反正你朝我凶凶地嗬斥,叫我閉上烏鴉嘴……難道你沒說?”

庚年真不記得跟元朋說過什麼了,那時他滿腦子想自己的心事,他隨口說了些什麼,他不記得了。

“也許吧?”庚年脫口說道。

“什麼也許,說過的話潑出的水,賴得了的嗎?”元朋說。

“好吧,我說過說過好了,我又沒說錯。那時候在山下,那時候早出發了……你想要被人聽出什麼,事情就大了……”庚年說。

“你說是吧,那不是一般的事,叫人聽出名堂,我們自己的事小,完不成任務事大。”庚年說。

元朋想:反正我不說話,我不想說話說話幹嗎,人不該幹自己不想幹的事。他真的又成了一個悶葫蘆,任庚年說什麼他都不開口。庚年說:“吃東西。”元朋就嚼炒麵。庚年說:“得喝口水。”元朋就捧了溪水喝。庚年說:“牽馬!”元朋牽馬上路。

兩個人默無聲響地走了一截,庚年覺得這有些別扭,何況他想到自己說不定就要離開元朋了,他不該讓元朋記恨他。

庚年想:就是要離開隊伍也不該把元朋給得罪了。平時元朋對庚年很好,他們是同鄉,警衛和馬夫都日夜隨了首長左右,他們常在一起。有時一起行軍,吃住都在一起。

他得讓元朋開口。庚年想了個主意,一打馬,馬歪到另一條岔路上去了。

元朋開口了,元朋說:“哎哎,我看不對!”他終於開口了,元朋不能再裝聾作啞地走下去,他覺得同伴走錯了路,走錯了路那可不是小事,走錯路任務就完不成了。

“該往這邊走,我看該往這邊走,那邊方向不對。”元朋說。

庚年打馬過來,說:“我當你真的成了啞巴了呢。”庚年現在還不打算離開元朋,他覺得時機還不成熟。一來,他得弄到冰,他有任務,他得把任務弄妥帖了。另外他得讓元朋看不出什麼破綻。為了讓元朋看不出破綻,他也得和元朋和好。

“我沒說話。”元朋說。

“你說了。”

“我沒說!”

“你說該往這邊走。”

“我說了嗎?!”元朋一股倔勁下不去,那沒辦法,他就是這麼個倔強的人,他什麼都好,就是有時倔得不行。隻有周副主席能讓他百依百順。

“我說了嗎?”元朋又說了一句,“我說了也是跟馬說的,我沒跟你說,我跟馬說。”

“你看你這伢?你看你……”庚年有些難為情,他不能生氣,他得攏住元朋。

“好了好了,我是說了,”他跟元朋笑著說,“我不該那麼說是吧?”

他在兜裏摸索著,摸出一樣東西。那是枚口笛。他把口笛放入嘴裏,一鼓氣,吹出一串鳥叫聲。那是打瀘定城得來的戰利品。那麼一大堆東西,首長從其中拈出這麼個口笛。首長把那口笛遞給庚年。首長說:“這東西能吹出聲音,你用它喚馬,我們那地方就用哨子喚馬。”庚年真就吹了口笛馴馬,可馬不聽他的,庚年就不用那東西馴馬了,他吹著玩。他吹不出曲子,吹得多了,他就琢磨出口笛的一點名堂來了,能吹出鳥叫。這讓大家很羨慕,尤其是幹警衛的那些小兵,都想能得到那枚口笛。元朋也想,可他從沒跟庚年說過,但說不說並不重要,從那伢眼裏就能看出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