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三天來疏梧第一次見到崇時,彼時日頭晴好,泠泠桃花飛散,三春的顏色最為豔麗,是新製的一副水墨畫卷。
崇時立在這卷畫裏,赤紅的衣袍,眉目間是自然的風流,十萬年來他在離她最近的地方絲毫未變,她在離他最遠的地方,像是一場不真實的夢。他是這世間最美好的情郎,卻有一副最狠的心腸。
疏梧下了最後一階石梯繞過石青色的無為果鋪就的長橋同他並肩站在泱泱桃林下,輕輕淺淺地笑:“讓你給我陪寢,需要考慮這麼久麼?”
崇時沒說話,轉過頭看著她,眼中沒什麼光澤,神色平靜地聽她說話,衣袖動了動不知是不是有風過。
疏梧仔細看了看他,戲謔道:“看你這副樣子應該不怎麼情願,我向來不會做什麼勉強別人的事,尤其這種本該你情我願的事情,多掃興啊!你拒絕就直接上山去告訴我,站在這裏多久都無濟於事。”
“我若上山尋你,”他轉過頭有些嘲弄,“對你來說鉤吾山連最後一處清淨之地都沒了,你還會住在這裏麼?”
其實這一點是他多慮了,在沒有尋他的仇之前住在鉤吾山哪一處都沒有問題。至於三天前為什麼搬出上太微宮,當時可能真是氣糊塗了,意氣用事,畢竟上太微宮裏找點崇時的短柄比住在這裏要方便很多。不過已經搬出來了,再搬回去顯得她似乎在服軟,而且住在那裏顯而易見很不順心,所以她能輕巧地說服自己新居也很不錯。
“多謝你為我考慮的這麼周到,”她笑語盈盈,“隻是如今住在哪裏都沒有區別,鉤吾山對我來說確實不是清淨之處,也許哪一天我會死在這裏的什麼地方。是片豔麗的桃林,蔥鬱的梧桐樹林,或許什麼也沒有。”
她平淡的反應讓他的眉頭皺的越來越緊,想要說些什麼瞬間又覺得蒼白無力,他閉了閉眼睛掩飾住無盡的狼狽,“我找你是為了另一件事。”
“燈靈的事微木同我說了,不是我做的。從蓮霧的執念裏找到第一枚,唐虞取心頭血是第二枚,我都放在袋子裏從來沒動過。”她笑笑,頭有些疼,“當然了,我知道你不信,畢竟乾坤袋有禁咒,若不是我告訴過你連你都很難打開別說別的神仙,所以這件事隻能是我監守自盜。”
他輕聲道:“我相信你。”
這回輪到疏梧不太敢相信,“啊?”
他抬手將她發間的一朵落花取下來鬆鬆的攥在掌心裏,“我相信你,你做什麼我都相信你,隻是你不肯再相信我了,三天前你已經無所顧忌地將我殺死了。”他轉過頭湊在她耳邊低語,“我在你心裏那麼深,可你恨我恨到要將我連根拔起,牽連你自己也血肉模糊。你殺我的時候可曾低頭看一眼,疏梧?”
她有些茫然,緩過神來才發覺他早將她的心緒攪得淩亂又平淡地置身事外,輕易地攻城略地然後平心靜氣地看她經曆一敗塗地在失守的城池裏自我反思,這是多麼邪惡的一個對手啊!
疏梧冷笑,“看起來你是找我算賬的?”
崇時看著她,有些嘲弄,“我們之間是有筆糊塗賬,可惜早就糾纏在一起,分不清了。”
算賬算不明白就要賴賬,這真是個合情合理的事情,疏梧氣樂了:“你我之間的賬是單方麵的,特別容易理清楚,你想賴賬那是萬萬不能的。十萬年前那件事於我來說是無妄之災,我替誰擔的罪名至今都不明白。十萬年後,你要用我祭燈,為了順利地達到這個目的不惜用你的感情來誘惑我。”
她的袖口被風鼓起從他指縫間瀟灑溜走,他空張著手指,卻連影子都來不及留不下半片。
她搖了搖頭,“你明明知道這個誘惑對我來說非常致命,無論十萬年前還是十萬年後,我都逃不開愛你這件事。我這三天無數次的想,你若不愛我何必拿這個來利用我,想沒想過事情結束之後我如何自處?我曾勸過白鴦,衡原不愛她所以不會在乎她的感受,其實你與我也是同樣的道理,沒什麼好奇怪的。”她抬眼看他,“所以這筆賬你還有哪裏聽不明白?”
他閉了閉眼睛,聲音被風吹散,“那麼,燈靈呢?”
她攤攤手,“這個我確實沒辦法解釋,畢竟燈靈是在我這裏出的事。但是我有兩點要告訴你,要麼是蓮霧執念裏的燈靈有假,要麼是在九重天外掉下去和被衡彌撈上來之前出了問題,其餘的我再也想不出來什麼可能,總不至於小微木給你送燈靈的時候做了什麼手腳?當然,你若認為是我將燈靈盜走用來要挾你我無話可說。你要刑訊逼供我也無力交出燈靈,不過記得輕點打,我沒了仙骨或許挨不過重刑,一命嗚呼了是極有可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