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淑藝而言,旺旺,可說是她最要好的伴了。所有人總有事在忙,而每當大家忙著自己時,就隻剩旺旺永遠有時間陪她,永遠把淑藝擺在第一位。無聊時摸摸旺旺跟它說說話,寂寞時玩玩遊戲看它眼睛一一好美,使人不知不覺中卸脫一切緊張,整個人都柔軟了起來。
除了打發時間外,旺旺的原始純真,更是淑藝心情上的調節器。每當淑藝處於低潮時,隻要有旺旺的忠實陪伴,身心自然就能很快調適過來。
歡樂如露,總是易逝。旺旺在它10歲那一年,檢驗出子宮出了問題。經獸醫開刀治療後,還是剛天乏術,可憐的旺旺就這樣離開了淑藝。那一天,這個家好像少了什麼東西,空氣中不再有股熟悉的毛臊味,爽利得多,也冷清得多。那陣子,母女的心好像跟著旺旺被埋了起來。尤其是淑藝,從此就失去了最閑的朋友,隨時準備當她的垃圾桶、開心果,驅除孤獨。如今,隻有母親依然守任身旁;其餘,就得靠她勇敢承擔。沒有了旺旺的日子,內心的傷痛與落寞加倍的難受。原來生命也有這般脆弱的一麵,說走就走,無力強留。無常,這就是生命無常。
可是世界運轉依舊,書還是得念,父親班還是得上。正因為生命無常,所以更需好好把握每一分每一秒。旺旺的死,讓淑藝意識到死亡這個課題。有生必有死,死亡本有其必然,是人類難逃的命運。既然無法逃脫,倒不如早日麵對,早作準備。對淑藝來說,更重要的是珍惜有限的生命,用最大的熱情,創造生命的最大可能。她心裏也早認知到,自己恐怕無法活過20歲。
然而人的生命在於長短嗎?恐怕不是的。淑藝要用她有限的生命,完成今生末竟之夢——活出意義、創造價值,超越生命的極限,究探人生的奧秘。
我沒殘缺
豔陽下,北港天後宮香火依舊鼎盛,人來人往,無不祈求媽祖娘娘遂了他的心願。今日,淑藝一家大小也興高采烈地踏進宮裏,希望沐浴在媽祖神威下,大小平安,淑藝身子早日好轉。
膜拜完,淑藝看著人潮熙熙攘攘正出神,突被銅板聲驚醒。回神一看,原來是枚銅板,有一位好心的老伯想是可憐淑藝,投了枚硬幣在輪椅桌麵上給她。她愣了一下,整張臉隨即通紅到脖子。提手將硬幣甩出桌麵,對著老伯的身影大聲說:
“我不是乞丐,我不是乞丐!我有手有腳,我可以靠自己的力量養活自己,不需要乞討過日!拿回去你的錢,回來,回來拿走你的錢!”
淑藝氣憤地說著,不久那名老者就被人潮淹沒,消失在廟門口。地上這枚硬幣,在陽光下火刺刺閃個不停。
母親見到此景,很能理解淑藝的心情。但一般人在人潮聚集處看見幼小的傷殘人士,總以為是上街討生活的乞丐,施舍幾枚銅板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母親想起前些年,淑藝在她經營的服飾店麵中,麵對來來往往的客人,在潛意識裏似乎意識到自己哪邊出了問題。有一天,一位阿婆走到淑藝麵前,跟她說:
“淑藝啊,你知道你跟人家不一樣嗎?”
這時她才真正意識到自己的與眾不同,尤其仔細查看來店客人的小朋友時,看到其他小朋友都能活活潑潑地跑跑跳跳時,她問了母親素華一連串問題:
“媽媽,為什麼我長得跟人不一樣?”
“媽媽,為什麼我沒辦法走路?”
“媽媽,為什麼人家會笑我?”
這些話,問得她一個也答不出來。小小年紀的淑藝又怎能接受自己將一生頹坐輪椅的命運?又怎能理解什麼“三好氏肌肉萎縮症”將一天天癱瘓她的行動能力、一秒秒流失她黃金般的青春年華呢?
答不出話的她隻能期待,期待奇跡的到來。盡管淑藝到榮總做切片檢查後,確定染上“三好氏遠程肌肉萎縮症”,她仍打從心底不相信這種結果,或許那是醫師的診斷錯誤;或許是機器的操作失當;或許,那個得“三好氏遠程肌肉萎縮症”的人,是其他人而不是咱們家淑藝。一切,隻不過是一時的姓名誤會而已!她不放棄希望帶著淑藝到各大醫院作複檢,希望真相大白,驗出淑藝其實根本就沒有病,一切都是一場夢、一場誤會,她們終將回到從前美好的歲月,那時的淑藝,多麼無憂無慮地在她身旁跑跑跳跳。或許,明天,一切終將不同。
但隨著各醫院的診療報告出爐,皆不約而同指向萎縮症這一噩夢時,素華心碎了。她又怎能接受自己生的小孩,在未來的人生路上爬行?甚至蜷縮?這種打擊一時之間將她徹底打倒了。她一回頭,看見淑藝燦爛的笑容,渾不知自己將麵對的是何等艱困的人生時,心更痛,也更不舍,不舍讓她一個人孤苦無助地麵對無邊艱難。她必須堅強起來,縱使整個世界都舍棄了她們,她也不能丟下這個孩子,這個善良又貼心的苦命孩子。
問題從此永無寧日地困擾著淑藝。
是怎麼個不一樣?難道不一樣就是怪物嗎?我為什麼會這樣,是上天的懲罰嗎?這些問題,像打開潘朵拉盒子般開始縈繞在淑藝心靈上不住盤旋,自己每日逼問著自己。自己真的是殘障、是殘缺、是缺陷,是上帝的不完美作品嗎?不,誰說我是個怪物、是個瑕疵品,或是罪惡的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