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有二矣,體內餘毒沉積,極易傷暑、發熱、無汗,水行皮中故也,脈必浮而滑,先以熱水灌之,令汗出,後以竹茹半夏湯與之。竹茹二兩、栝蔞根二兩、茯苓三兩、半夏半升,以水五升,煮取三升,分溫三服……”
“二十有三矣,須做最後之滌蕩。每日餐飯中加入微量參片、枸杞……”
……
從二十一歲起,解去餘毒的步驟,每個年紀容易生的疾病,注意的地方,以及精妙的化解方法,字跡匆匆有些散亂,卻一字一句極是詳盡。
確切來說,這是一本是為他一個人而寫的醫經。
冊子翻到最後,輕輕掉在桌上。
那一頁,隻有短短一列小字。
顧長惜身子晃了晃,伸手扶住桌角才勉強站穩。他死死盯著攤開的冊子,有什麼東西在體內瘋狂的滋長蔓延,幾乎奪去了身上所有的氣力。
這是在難過麼?
不,不會……明明她死的時候,他一滴眼淚都沒有流過。
隻是瞧見她滿麵冰雪的一瞬間,心中似有了一道細小的裂縫,在它波及整個五髒之前,便被整個封存在某個不見天日的角落。他是想利用她的,雖然最後動了惻隱之心,可她自願要替寧馨子還債,所以他根本沒有欠她什麼。
他一早就知道,她注定會與他背道而馳,所以他假裝她沒有在雷家寨的山坡上坐在他身畔,假裝不曾欣賞她麵不改色想鬼主意的模樣,假裝他們沒有站在涇河橋邊,沒有悲傷的故事與青澀的告白……假裝那個與他在凶險的陣法中患難與共的姑娘從未存在過,他不記得與她玩過的遊戲,忘記了聽她唱過的曲子,也沒有握著她遺落在雪中的帕子在每一個失眠的夜晚枯坐到黎明。
假裝顧長惜不曾被一個叫容煥的姑娘溫暖過。
這樣壓抑著,強迫著,苦苦按捺著,終於到了再也負荷不了的一日。
容煥,容煥。
他腦中瘋狂旋轉,最終卻隻剩下了這兩個字。顧長惜微微喘息了一瞬,目光向床鋪間掠去,那一日他暈去前最後的記憶,便是在那裏,而她似乎依偎在他身邊,輕聲講了一個故事。
從前有個女子,她愛上了一個人,後來……
她死了。
她死了!
他驀地睜大雙眼。
時光像是猛然回到了半年前那個冰冷的雪夜,體內流動的溫熱的血,如同紅梅般一路怒放的血跡,還有閉著雙眼滿麵冰雪再也醒不過來的她。
終有一日,你會遇見一個人,她會陪在你身邊,為你不顧一切;她會愛你惜你,勝若自己的性命。
她說過的話,她做到了。
那個聰明絕頂,滿肚子心眼兒,狡黠又奸詐的姑娘。那個肯為他賭上一切,甚至放棄了性命的容家小煥。
世間隻有一個二喜,這份獨一無二的溫暖已為他燃盡,她再也活不過來了。
疼痛如同排山倒海的烈浪,一寸一寸將他席卷。
顧長惜握緊了那本冊子,身子晃了晃,絆到了腿後的椅子,重重摔坐在牆邊。
可他卻渾然不覺,隻是緊緊撫著胸口,似是就要喘不過氣來。
你有沒有這樣不顧一切的愛過一個人。
你有沒有被一個人這樣不顧一切的愛過。
一滴眼淚啪地掉落在書頁上,在那列淩亂的小字間氤氳開來。
“一百矣,君已福壽綿長,妾心願爾,碧落黃泉,皆無懼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