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巷中一處不起眼宅院前,安靜的立著一個人。
顧長惜披著一件瑩白青竹錦緞,月光傾瀉下來,將他清雋絕世的眉目映得分明。幾陣夜風拂過,吹起一縷烏黑的發,在靜謐的夜色中獨自飄搖。
他又站了一會兒,緩緩伸出一隻手,隻是還沒敲響,那大門便輕輕旋了開,原來並沒有上鎖。
院子中一片漆黑,隻有臥房中透出淡淡的光,這對老夫妻喜歡在夜間節省火燭的習慣仍然沒有變。顧長惜徑自走進去,並沒有刻意放輕動作,他摸了摸院中的棗樹,當初還是光禿禿的,如今已是一片枝繁葉茂了。
屋中的人已然有所察覺,寢居的門內伸出一隻顫巍巍的燈籠:“誰呀?”
顧長惜走到火光前,白衣曳地恍若謫仙。那大娘愣了一瞬,隨即咧開一個淳樸的笑容:“哎呦,這不是容姑娘的郎君麼!老頭子,快起來泡茶……”
“不必勞煩了。”他頓了頓道:“我隻是回來看看,一會兒便離開。”
“哎哎。”大娘應了,似乎並未注意聽他在說什麼,隻是喜滋滋的將他讓進偏房來,拿起火折點亮了桌上的燭台,自顧自的道:“你是來拿姑娘留給你的東西吧?”
火光一亮,將周遭擺設映出了朦朧的輪廓。顧長惜微微一怔:“什麼東西?”
“就是那本冊子呀。你不在的時候,那孩子就一直在悶頭寫,我也看不懂。”大娘甚為懷念的道:“她隻托我說若你日後回來,便將那東西交與你。”
她一邊說一邊轉身推開門,拍了拍腦門道:“郎君你先坐著,我去給你尋來。”
顧長惜沒有應聲,他輕輕撫摸著桌麵,一寸一寸的老木紋路,一如當初。這屋中的每一樣東西都沒有變,時光像是不曾流逝過。
在這個簡陋的房間裏,曾有著他生命中最安寧美好的七天。
他本不想回來的。隻因這虛幻的美好已成了永遠的記憶,它再不會實現,也不會重演,所以即使懷念……又有什麼意義?
可便如同那塊錦帕一般,明明想要舍棄,卻還是鬼使神差的拾回來了。
原來刻意去忘記,隻會讓要忘記的東西日複一日更加刻骨而已。
“來了來了,郎君可等急了?”大娘端了一個托盤推門而入,上麵放著一套粗舊的茶具和一個小小的油布包裹。
顧長惜垂目多瞧了一眼,這托盤甚至也是當年他服藥時常用的那一個。大娘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慈祥的笑起來:“家裏的東西用久了,已經成了習慣,便是再舊也舍不得換呢。”
她伸手解開了那個包裹,現出一個薄薄的冊子,絮叨道:“自那日你們不告而別……我便想何時能再見呢。怎麼,容家姑娘呢?你們吵嘴了麼?”
他似是沒有聽見,隻是徑自瞧著那本冊子。封皮是常見的深藍色,上麵一個字也沒有,顯然是自己裝訂的,縫線十分工整。
大娘見他神色有異,便也乖覺的沒有說下去,笑了笑道:“瞧我隻顧著自己言語……郎君深夜到訪,定然是累了……你便在這裏歇著,有什麼需要,便喚我老婆子。”
顧長惜回過神來,守禮的點點頭:“有勞。”
房門一關,他便輕輕翻開了那本冊子。
顧長惜目色一頓,一列一列看去,眉頭微蹙,隨即又翻了下一頁,眼中的驚訝更甚。他越翻越快,直到最後,手指卻幾不可察的顫抖起來。
這本冊子,是一本手寫的醫經。
“二十有一矣,蠱毒初愈,若傳少陽,脈弦而急,口苦,咽幹,頭暈,目眩,往來寒熱,熱多寒少,須甘草二兩、芒硝半斤、大黃四兩,以水三升,煮二物至一升,取去滓,納芒硝,更上微火一兩沸,溫頓服之,此為調胃承氣之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