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1章 範曄——《後漢書》(7)(1 / 3)

妙評

範文正公為《嶽陽樓記》,用對話說時景,世以為奇。嚴師魯曰:“此傳奇體耳。”《傳奇》,唐裴鉶所著小說也。

——宋·王正德《餘師錄·陳後山》

前半設局造句,猶是文人手筆。末段直達胸臆,非文正公不足以當之。或問史臣呂本中及朱文公,皆以文正公為宋朝人物第一,何也?曰:魏文公大矣,而本領微不及;溫公誠矣,而規局微不及。堯舜君民之念,無日不存於中心,事如白日青天;公誠絕倫超群也。

——清·蔡世遠《古文雅正》卷九

通體俱在謫守上著筆,確是子京重修嶽陽樓記,一字不肯苟下。聖賢經濟,才子文章,於此可兼得矣。

——清·餘誠《重訂古文釋義新編》卷八

先憂後樂兩言,先生生平所持誦也。緣情設景,借題引合,想見萬物一體胸襟。

——清·浦起龍《古文眉詮》卷七十二

司馬光

作者名片

司馬光(1019—1086)

字號:字君實,號迂夫,晚年號迂叟,世稱“涑水先生”,諡文正

籍貫:陝州夏縣(今山西夏縣)涑水鄉人

個人簡介:北宋時期著名史學家、散文家。仁宗寶元元年(公元1038年)進士。曆知諫院、翰林學士。神宗熙寧初年,反對王安石變法,與安石在帝前爭論,強調祖宗之法不可變,出知永興軍(治所今陝西西安)。後退居洛陽多年,以主編《資治通鑒》為事。哲宗即位之初,高太後臨朝,起用舊黨,司馬光入朝為相,盡廢新法,恢複舊製。死諡文正,追封溫國公。著有《司馬文正公集》。

司馬光的主要成就反映在學術上,其中最大的貢獻莫過於主持編寫《資治通鑒》。《資治通鑒》是我國最大的一部編年史,全書共二百九十四卷,通貫古今,上起戰國初期韓、趙、魏三家分晉(公元前403年),下迄五代末年趙匡胤滅後周以前(公元959年),凡一千三百六十二年,依時代先後,以年月為經,以史實為緯,順序記寫;對於重大曆史事件的前因後果,與各方麵的關聯都交代得清清楚楚,使讀者對史實的發展能夠一目了然。其著述還有《通鑒舉要曆》八十卷、《稽古錄》二十卷、《本朝百官公卿表》六卷。此外,他在文學、經學、哲學乃至醫學方麵都有過鑽研和著述,主要代表作有《翰林詩草》《注古文學經》《易說》《注太玄經》《注揚子》《書儀》《遊山行記》《續詩治》《醫問》《涑水紀聞》《類篇》《司馬文正公集》等。在曆史上,司馬光曾被奉為儒家三聖之一(餘兩者為孔子、孟子)。

諫院題名記(司馬光)

古者諫無官,自公卿大夫至於工商,無不得諫者①。漢興以來,始置官。夫以天下之政,四海之眾,得失利病,萃於一官使言之,其為任亦重矣②。居是官者,當誌其大,舍其細;先其急,後其緩;專利國家,而不為身謀③。彼汲汲於名者,猶汲汲於利也④。其間相去何遠哉?

天禧初,真宗詔置諫官六員,責其職事⑤。慶曆中,錢君始書其名於版⑥。光恐久而漫滅,嘉祐八年,刻著於石⑦。後之人將曆指其名而議之曰:“某也忠,某也詐,某也直,某也曲⑧。”嗚呼!可不懼哉?

【注釋】

①古者:古時。諫:規勸。無不得諫者:沒有人不能向朝廷勸諫的。

②利病:利與弊。萃於一官:集聚在某一官吏身上。

③居:位於。是官:此官。當誌其大:應當心中記著有關朝政得失利弊的大事。誌,記。先其急:首先要進諫那些亟待解決之事。

④“彼汲汲……利也”句:那一意追求名聲的人,猶如追求利祿一樣。汲汲,追求。

⑤責其職事:要求諫官忠實地執行他們所承擔的規勸朝政得失利病之事。責,要求。

⑥版:同“板”。本意指築牆的夾板,引申為版築的土牆。這裏指諫院的廳壁。

⑦刻著於石:意指把曆任諫官的名字,由原先的壁上轉刻到石頭上,以保存長久。

⑧“某也忠”四句:意指後人對此將議論說:某人忠於職守,某人虛偽欺詐,某人正直敢言,某人心術不正。

【鑒賞】

諫院是諫官的官署。司馬光為了引起諫官們的責任感、榮譽感和警懼感,在諫院立了一塊石碑,上刻所有諫官姓名,並撰此文記述其事。

文章首句即進入話題,談進諫之事,卻又是由古及今,層層道來。上古時期,國家未設諫官,每個國民都能向國君進諫,其進諫麵是何等寬闊,這對於治理國家曾起到過積極作用。到了漢代,始設專司進諫的官員。這樣一襯照,就顯現出集眾諫於一身的諫官其責任是何等重大。正是由於諫官關係到天下政治得失的大事,所以更要嚴於律己,作者對此發表了宏論:擔任此官者,在進諫中必須時刻牢記抓大事,分緩急,利國忘身,不汲汲於名利。隻有這樣,才能完成朝廷所賦予的重任。

文章在強調諫官的重要性和應遵守的準則之後,便過渡到本朝,進入“題名”的本事。結尾點出本意:好讓後人指點著他們的姓名,去評議其人在擔任諫官時的所作所為,看看究竟誰忠、誰詐、誰直、誰曲。常人習以題名為榮,這樣一來,就令那些專圖私利的人感到惶恐不安了。如此,即將前人“題名”的本意升華到更高的階段,發人猛省。

全文僅百餘字,卻筆鋒犀利,正氣浩然。就諫官之事,由古及今,說得頭頭是道,又無所不包,曲折盡意,足見作者高超的見識以及駕馭文字的非凡功力。

妙評

書諫官之名於石,本以示榮,記中卻以示戒,非大儒不能為此言。通篇皆責備語,無一句閑話。看來似過於樸直,然其不可及處,正不外此。公有傳家集八十卷,語多此類。餘每誦讀,未嚐不正襟起敬。

——清·林雲銘《古文析義》卷十四

文僅百餘字,而曲折萬狀,包括無遺。尤妙在末後一結。後世以題名為榮,此獨以題名為懼。立論不磨,文之有關世道者。

——清·吳楚材、吳調侯《古文觀止》卷九

錢公輔

作者名片

錢公輔(1023—1074)

字號:字君倚

籍貫:武進(今江蘇常州)人

個人簡介:宋代詩人。少從胡翼之學,名揚吳中。仁宗皇祐元年進士及第,為集賢校理,進知製誥。英宗即位,曾獻治平十議,主張改良政治。神宗立,拜天章閣待製知鄧州,複知製誥,知諫院。他與王安石雅善,後因政治意見不合,罷諫職,出知江寧府,又徙揚州,以病乞歸,改提舉崇福觀,不久病終,享年五十二歲。《宋史》卷三二一有傳。

義田記(錢公輔)

範文正公,蘇人也。平生好施與,擇其親而貧、疏而賢者,鹹施之①。方貴顯時,置負郭常稔之田千畝,號曰“義田”,以養濟群族之人②。日有食,歲有衣,嫁娶凶葬皆有贍③。擇族之長而賢者主其計,而時共出納焉④。日食人一升,歲衣人一縑;嫁女者五十千,再嫁者三十千;娶婦者三十千,再娶者十五千;葬者如再嫁之數,葬幼者十千。族之聚者九十口,歲入給稻八百斛⑤。以其所入,給其所聚,沛然有餘而無窮。屏而家居俟代者與焉,仕而居官者罷其給⑥。此其大較也⑦。

初,公之未貴顯也,嚐有誌於是矣,而力未逮者二十年⑧。既而為西帥,及參大政,於是始有祿賜之入,而終其誌⑨。公既歿,後世子孫修其業,承其誌,如公之存也。公雖位充祿厚,而貧終其身。歿之日,身無以為斂,子無以為喪⑩。惟以施貧活族之義遺其子而已。

昔晏平仲敝車羸馬⑾。桓子曰:“是隱君之賜也⑿。”晏子曰:“自臣之貴,父之族,無不乘車者;母之族,無不足於衣食者;妻之族,無凍餒者;齊國之士,待臣而舉火者三百餘人⒀。如此,而為隱君之賜乎?彰君之賜乎?”於是齊侯以晏子之觴,而觴桓子⒁。予嚐愛晏子好仁,齊侯知賢,而桓子服義也⒂。又愛晏子之仁有等級,而言有第次也⒃。先父族,次母族,次妻族,而後及其疏遠之賢。孟子曰:“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晏子為近之。今觀文正之義田,賢於平仲。其規模遠舉,又疑過之(17)。

嗚呼!世之都三公位,享萬鍾祿,其邸第之雄、車輿之飾、聲色之多、妻孥之富,止乎一己而已(18)。而族之人不得其門者,豈少也哉?況於施賢乎!其下為卿為大夫、為士,廩稍之充、奉養之厚,止乎一己而已(19)。而族之人,操壺瓢為溝中瘠者,又豈少哉(20)?況於他人乎!是皆公之罪人也(21)。

公之忠義滿朝廷,事業滿邊隅,功名滿天下,後世必有史官書之者,予可無錄也。獨高其義,因以遺其世雲(22)。

【注釋】

①好(hào)施與:喜歡以財物濟人。親:指同族中的親族。疏:指遠族。鹹:皆。

②置:購置。負郭:靠近城郭。常稔:常年穀物成熟。義田:指以救濟貧窮者而置的田地。

③贍:供給。

④主其計:主管義田收支賬目。計,賬簿。出納:財物的付出和收入。

⑤縑(jiān):這裏指“匹”。古謂“布帛廣二尺二寸為幅,長四丈為匹”,後亦謂匹為“縑”。斛(hú):古代以十鬥為一斛;南宋末,又改五鬥為一斛,兩斛為一石(dàn)。

⑥屏(bǐng)而家居俟代者:受到排擠失去官職而回到家鄉居住等待重新任命的。與(yù)焉:意謂也在供給範圍之內。與,參與。

⑦大較:大概。

⑧初:從前。未逮:未及。

⑨終其誌:意謂終於實現了自己的願望。

⑩斂:斂藏。古謂為死者易衣曰“小斂”,入棺曰“大斂”。喪(sāng):哀葬死者的禮儀。即辦理喪事。

⑾晏平仲:名嬰,春秋齊夷維(今山東高密)人。敝車羸(léi)馬:意謂晏嬰外出乘坐的是瘦弱的馬拉的破舊的車。

⑿是隱君之賜:謂晏嬰乘坐敝車羸馬是有意隱瞞齊君的賞賜。

⒀餒(něi):饑餓。待臣而舉火者:意謂等待我的資助才能生火燒飯的。舉火,生火燒飯,亦即維持生活之意。

⒁以晏子之觴:拿晏子的酒杯。觴桓子:指讓桓子把這杯酒喝下去。

⒂“予嚐愛”三句:意謂我曾經讚賞晏子喜於樂施愛人,齊君善於了解賢士,而桓子也能夠佩服對方正確的議論。義,同“議”。

⒃次第:次序。

(17)疑:估量。

(18)都:居。三公:指朝中掌軍政大權的最高官職。萬鍾:指極其優厚的俸祿。輿:車廂,亦泛指車。聲色:歌舞和女色。妻孥:妻與子的合稱。

(19)廩稍:倉庫儲存的糧食。稍,原指官府發給的糧食,舊讀“哨”。奉:同“俸”,即俸祿。

(20)操:持、拿著。壺:同“瓠”,即葫蘆。為溝中瘠:成為流落於荒野之中無法求生而死於溝壑中之人。

(21)這句意謂上述這些人隻圖自己享受,麵對範仲淹的義舉,都成為有罪之人了。

(22)高其義:敬重他的義行。因以遺其世:因此寫了這篇《義田記》,讓它流傳於世間。

【鑒賞】

範仲淹是北宋名臣,其立身大節,已為世人所熟知、景仰。但對於他的樂善好施、澤及親族與賢人之事,則知之者少。作者與範仲淹同為吳人,同朝做官,故知之者深,因作《義田記》以頌其高義,達敬仰之情。

通篇運用了三個方麵的對照比較:一是範仲淹自身的貧困與族人受到救濟而生活安定相對照;二是與晏子相對照,從正麵襯托;三是與一毛不拔的士大夫相比較,從反麵襯托。通過三方麵的對照比較,範仲淹的高尚品德便卓然可見。

文中先介紹了範公創置義田以及濟貧分給的方法,對義田記述詳盡;接著寫義田置之不易,既置之後長期不廢;再以古之賢者晏子好仁來作襯托,最後聯係社會現實,針砭時弊,又回應前文,落實到範公的義田上。末段交代作文緣由,再次表達了作者對這位“忠義滿朝廷,事業滿邊隅,功名滿天下”的一代名臣創置義田、澤及族人,而自己卻“貧其終身”的高風亮節的無限景仰之情。

文章構思布局,最講法度。文中處處在寫義田,處處在頌範公,或直接描述義田,或縱談義田創置前後範公之誌,或以古人作烘托,或以當世之顯達者作反襯,愛憎分明,說透事理。筆墨凝練,繁簡得體,範公形象,完美高大,呼之欲出。

妙評

最有法度之文,宋人中難得。

——清·金聖歎《天下才子必讀書》卷十五

常見世之貴顯者,徒自肥而已,視親族不異路人。如公之義,不獨難以望之晚近,即求之千古以上,亦不可多得。作是記者,非特以之高公之義,亦以望後世之相感而效公也。

——清·吳楚材、吳調侯《古文觀止》卷九

文正公仁孝之心從本源發出,直貫至千百年,故義田曆久規模不廢。若稍有近名徇外之心,則不久而爭且廢矣。敘論明暢,可化鄙薄為寬敦。

——清·蔡世遠《古文雅正》卷十一

李覯

作者名片

李覯(1009—1059)

字號:字泰伯

籍貫:宋建昌郡南城(今屬江西)人

個人簡介:北宋著名學者、教育家。文學上主張經世致用,故所作文章大多弘揚儒教、宣傳教化之義。家境清貧,應試不中,以教授為業,從學者常數十百人。皇佑初,範仲淹薦為大學助教,後為直講。因創盱江書院,學者稱盱江先生。哲學上主張“陰陽二氣會合而生萬物”的唯物主義觀點;強調“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反對“貴義賤利”的傳統觀點,主張將道德學說建立在功利主義價值觀之上,但也不讚成因私廢公的極端功利主義;主張以“禮”來調節社會生活的各種關係,反映了其立於宗法封建等級製度闡述倫理教育思想的學術特色。頗重教育,尤重視師資之選擇。著有《直講李先生文集》(又稱《盱江集》)。

袁州州學記(李覯)

皇帝二十有三年,製詔州縣立學。惟時守令,有哲有愚①。有屈力殫慮,祇順德意;有假官借師,苟具文書②。或連數城,亡誦弦聲③。倡而不和,教尼不行④。

三十有二年,範陽祖君無擇,知袁州。始至,進諸生,知學宮闕狀,大懼人材放失,儒效闊疏,亡以稱上意旨。通判潁川陳君侁,聞而是之,議以克合⑤。

相舊夫子廟,狹隘不足改為,乃營治之東⑥。厥土燥剛,厥位麵陽,厥材孔良⑦。殿堂門廡,黝堊丹漆,舉以法⑧。故生師有舍,庖廩有次。百爾器備,並手偕作。工善吏勤,晨夜展力,越明年成。

舍菜且有日,旴江李覯諗於眾曰⑨:“惟四代之學,考諸經可見已。秦以山西鏖六國,欲帝萬世,劉氏一呼而關門不守,武夫健將,賣降恐後⑩。何耶?《詩》《書》之道廢,人惟見利而不聞義焉耳⑾。孝武乘豐富,世祖出戎行,皆孳孳學術⑿。俗化之厚,延於靈、獻。草茅危言者,折首而不悔;功烈震主者,聞命而釋兵。群雄相視,不敢去臣位,尚數十年。教道之結人心如此。今代遭聖神,爾袁得聖君,俾爾由庠序,踐古人之跡⒀。天下治,則譚禮樂以陶吾民⒁。一有不幸,尤當仗大節,為臣死忠,為子死孝⒂。使人有所賴,且有所法。是惟朝家教學之意。若其弄筆墨以徼利達而已,豈徒二三子之羞⒃?抑亦為國者之憂。”

【注釋】

①守令:指州太守和縣令。哲:智。

②屈力:竭力。殫:竭盡。祗(zhī):敬。

③亡:同“無”。誦弦聲:弦歌之聲與誦讀之聲。此指學校裏傳出的聲音。

④尼:止,受阻。

⑤議以克合:謂陳優之意見與祖無擇一致。

⑥相:視,察看。治:指州衙所在地。

⑦厥:其。麵陽:朝南。

⑧黝堊丹漆:謂殿堂之牆塗泛青黑色的白土,門窗上塗紅漆。

⑨舍菜:即釋菜。古時入學時用蘋蘩之類祭祀孔子的一種典禮。諗(shěn):規戒。

⑩鏖(áo):激戰。

⑾《詩》《書》之道廢:指秦始皇曾下令焚書坑儒,嚴禁國中士人傳授儒家《詩經》《尚書》等典籍。

⑿乘豐富:謂漢武帝即位時,國家經過文帝和景帝兩朝的發展,經濟上獲得很大發展。孳孳,同“孜孜”。

⒀庠(xiáng)序:學校。史載,夏曰校,殷曰序,周曰庠。

⒁陶:陶冶。

⒂仗大節:謂為大節而死。大節,指死生危難之際的操守。

⒃徼:同“邀”,要求。利達:指牟利和做官。二三子:此指各位學生。

【鑒賞】

本文敘述袁州學館建造經過,對比分析了秦代廢學之禍和漢代興學之效,論證了教育對穩固政權、培育人才和諭俗化民的重要性。作為一篇學記,能夠如此從大處著眼,把興辦教育與振興國家聯係在一起,可見作者眼光之遠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