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賊
桐廬村義賊苗喜鳳,短小有力,能上五丈餘高牆。行城樓上,輕捷如揉。嚐行竊江南,過某村,月墮更殘,萬籟俱寂。聞小屋內有泣聲,陟屋窺之,見西室內殘燈尚煙。一女子披衣跪庭中,炷香瓦鼎,泣不可仰。聞細語曰:“弟幼家貧,隻此老母相依,烏私未報,願減壽增母壽算。秀玉無力,為母服藥,請以臂肉和血為親起病。求神靈鑒佑。”言已,出小刀,白如霜。喜知為孝女刦肉療親者,哀而敬之,捷下中庭。女大驚,喜搖手曰無恐,我義賊某,來拯卿者,無惡意也。探懷出銀授之曰:“此約三十兩,可持去作醫藥資,數月後當複來。到股傷身,不足雲孝,無學愚人所為。請從此別。”一躍而逝。女驚定,知遇俠客,望空再拜,不複到臂。乘夜延醫,而母竟不起。女哀踴不欲生。喪葬已,女故有戚家,亦務農者,來迎,不可。一燈慘淡,撫弟哭親,而兵禍又起。數月喜鳳來探,破屋塵封,杳無人跡。驚疑不解,問諸鄰,始悉其故。先是母女傭城中某紳翁家,女從之。翁子豪猾也,見女涎其美,出金咱母,欲娶之,以有夫辭。子怒,欲強逼之,母訴於翁,始得直。因返家紡績以度,然子銜恨未忘也。比翁死,子思報前怨,聞女母亦亡,乃授計家人賺女來,囚密室。比晚公子來,盡褪其衣,欲汙之,女驚叫,則以絮塞其口。時喜正探得凶耗,密訪來紳宅。聞南樓有呼救聲,疾往覘之。見狀大怒,破窗入,手刃公子,救女出。負於背,履屋如平地。至野,謂女曰此地不可複居,卿弟何在?可往吾家避之。再拜曰:“適墮惡人計,弟寄戚家,僅裏許。然以兩人為累,於心何安?”喜曰:“救人救徹,毋作厭聽話。”乃覓得其弟,雇船返桐廬村。女感激殊深,欲委身事。喜曰:“我豈好色者,救卿而複娶卿,人將歸我不義也。”竟為女締姻別姓。
(譯文)
桐廬村義賊苗喜鳳,身材矮小,有武力,能躍上五丈多高的高牆,在城樓上行走,像猴子一樣輕便敏捷。有一天,苗喜鳳去江南行竊,路過一個村莊,當時是後半夜,月亮落下去了,什麼聲音也沒有。他聽到一處小屋裏有哭聲,躍上屋頂探望,見西屋裏一盞殘燈還在冒煙,有個女子披著衣服跪在庭院中間,瓦鼎裏燒著香,女子哭得抬不起頭來,聽見她小聲說家中貧窮,弟弟年紀幼小,隻有老母相依為命,未能侍奉母親以報養育之恩,我情願減少我的壽數來增加母親的壽數。秀玉我沒有能力掙錢給母親買藥治病,請求用手臂上的血和肉為母親治病,求神靈明鑒保佑。說完,拔出小刀,亮如霜雪。苗喜鳳知道她是為親人割肉治病的孝女,又同情她又尊敬她,便輕輕跳到院子裏。秀玉大驚,苗喜鳳擺手說不要怕,我是義賊苗喜鳳,來救你的,沒有惡意。說著從懷裏掏出一包銀子來遞給秀玉說這大約是30兩,拿去可以作請醫買藥之用,幾個月後我再來。割肉傷害自己的身體,不能說是孝順,不可學愚人的作法。現在我告辭了。一躍就不見了。秀玉鎮靜下來,知道是遇上了俠客,不住地向天空叩頭下拜。便不再割臂,連夜請醫生為母親治病,可是母親還是去世了。秀玉悲痛得不想活了。料理完喪事,秀玉家有個親戚,也是農民,來接秀玉姐弟到家裏去住,秀玉沒有答應一個人在家撫養弟弟,哭祭母親。不久戰爭又爆發了。幾個月後,苗喜鳳來探望秀玉,見房屋破爛,塵土很厚,非常驚疑,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向鄰居們打聽,才知道原因。原先秀玉的母親給城裏一個富翁家作傭人,秀玉跟隨著母親。富翁家的公子強橫狡猾,見到秀玉。
垂涎她的美貌,用金錢引誘秀玉的母親,想娶秀玉,秀玉的母親以女兒已有未婚夫為借口推辭了,公子大怒,想強迫秀玉嫁給他,秀玉的母親向富翁訴說此事,公子才沒得逞。接著秀玉母女回到家靠紡線賣錢度日。可是公子懷恨在心。及至富翁死了,公子想報舊仇,聽說秀玉的母親也去世了,便定計,派家中仆人把秀玉騙來,關在密室裏。到了晚上,公子來到密室,剝光秀玉的衣服,想侮辱她。秀玉大叫救命,公子又用棉絮塞住她的嘴。這時正好苗喜鳳探得凶信,秘密找到富翁家。聽到南樓上有呼救聲,飛快地跑上樓,一見此情此景大怒,破窗而入,手起一刀,殺死公子,把秀玉救出來。苗喜鳳背著秀玉在房頂上飛跑,像走平地一樣。到了城外,苗喜鳳對秀玉說:“這裏不能再住下去了,你的弟弟在哪裏?你們可以到我家躲避。”秀玉一再拜謝,說:“剛才我落入壞人圈套,幸虧您救出我來。弟弟寄住在離這裏一裏來地的親戚家。隻是我們兩人連累您,心裏不安。”苗喜鳳說:“救人救到底。你不要說這些不中聽的話了。”於是找到秀玉的弟弟,雇船返回桐廬村。秀玉深深感激苗喜鳳的大恩,想委身於他以示報答,苗喜鳳說:“我難道是好色之人嗎?救了你然後再娶你,人們將會把我當作不義之人後來,苗喜鳳將秀玉許配給別人。”
(董迎建)
(石景山人曰)
這是真正的大俠:不信割肉治病的胡說,明事理;敕人不困報,無私心;好事做到底,有恒心。這與持匹夫之勇,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此後再無蹤影者相比,相差不可以道理計。壯哉,苗喜鳳!
犬救婦
鹹豐七年丁已仲秋,淮城妖嫗恣行拐騙幼孩,采割、取胎諸事,遍曆村野。是月下旬,行至通郡之桃村,暫寓數日,訪得西鄉農家婦有娠,其家隻火婦二人,因屢過其地,來往問答甚熟。一日,目間其夫往戚家,隔數裏許,不能速回。傍晚徑往投宿,婦以素識諾之。並入廚焉,為之具食。嫗獨在室,檢視包裹中小刀鑿諸物。檢畢藏之,被犬竊視。犬躍出,奔至戚家,觸門哀嗥,時已初更,籬門緊閉,主人將就寢矣。亟啟視,某駭見來犬惶急狀,知有變,疾馳歸,其戚亦隨往。甫入門,但見房內燈火熒熒,婦昏暈在地,衣帶已斷,此嫗理出刀物,方欲舉手,聞人聲,急束包趨外,黑夜不知逃往何處矣。夫喚婦蘇,幸免遭禍。
(譯文)
清朝鹹豐七年(1857)秋天,淮城有個妖婆任意做拐騙小孩,割取孕婦胎兒等事,這類事很多村莊都發生過。這個月的下旬,妖婆來到通郡的桃村,在這裏暫時住了幾天。她探聽到西鄉有家農婦懷孕了,這家隻有夫婦兩個人,於是她就多次從這家門前經過,來往問答得很熟悉了。一天,妖婆窺伺到這家的丈夫到親戚家去了,親戚家在幾裏以外,不能馬上回來。妖婆傍晚直奔這家投宿,農婦因為一向認識,便答應妖婆住下了,還到廚房去為妖婆做飯。妖婆獨自一人在屋裏,檢查包裹裏的小刀等凶器,檢查完畢,又藏起來,被這家的狗偷看到了。狗跳出門外,跑到親戚家,撞門哀叫,這時已經是一更天了,籬門緊閉,主人就要睡下了。聽到聲音忙開門去看,農婦的丈夫見自家的狗驚慌著急的樣子,知道家裏出了事,飛快地往家跑去,他的親戚也隨後追去。才進家門,隻見房內燈光明亮,農婦昏倒在地,衣帶已經被割斷,那個妖婆拿出刀子等凶器,剛要下手,聽到人聲,急忙係好包裹跑出門去,乘黑夜不知逃到哪裏去了。農夫叫醒了妻子,慶幸她免遭這場災禍。
(董迎建)
(石景山人曰)
此狗甚棒,是名符其實的看家狗。若非它及時報譬,後果不堪設想。現在養貓、養狗成風,貓一臉奸相,固然不足論矣,多數人所養之狗,均哈巴狗、獅子狗之類小玩藝,長個太監麵孔,媚態十足,倘一旦主人遇不測,此類狗頂個屁用。狗主人哪裏會想到這一點?
豬乞命
奉天錦州府之南,有天橋廠海泊交易處。屠人縛一豬,將殺以入市。其豬乘間齧斷繩索,奔至海客前,屈雙足伏地。屠人執繩追至,海客詢其市價,如數付與,以此豬舍於海會寺之龍神廟。人呼“豬道人”,則應。曰:“何得無禮。”輒屈前雙足,向人作叩首狀。牙長數寸,腳爪環裹如螺,其大倍於常豬。
(譯文)
奉天錦州府南邊的天橋廠,是個港口,航海的人聚集在那裏做買賣。有個屠夫捆住一頭豬,準備宰殺了到集市上去賣。那頭豬找機會咬斷繩索逃跑,一直跑到一個航海人的麵前,彎曲前腿跪在地上。屠夫拿著繩索追了過來,航海人問這頭豬的價錢,如數把錢交給屠夫,然後把這頭豬舍給海會寺的龍神廟。有人喊:“豬道人。”豬就應聲。人說:“你不要無禮。”豬便彎曲前腿跪下,向人作叩頭的動作。那頭豬的獠牙有幾寸長,蹄子像海螺一樣圓,身材也比平常的豬要大一倍。
(董迎建)
(石景山人曰)
豬一臉呆相。但其中極個別者,就像毫無表情的哲學家玩深沉一樣,顯得大智若愚。本篇之豬即為一例。我曾聽原籍江陰的一位友人說,他小時候見屠夫殺豬,豬竟掙斷腳上捆繩,並銜著屠刀,揚長而去。是又一例也。
天寶鹿
康熙壬子歲,於清端公成龍官黃州司馬。一日,偶駐皮亭,野人獻一死鹿,其高如馬,角大而斑,其項間有銀環,重一十七兩,鐫“天寶二載華清宮”七字,角下堅徹如瓊,蓋所謂“鹿玉”也。
(譯文)
清朝康熙十一年,於成龍擔任黃州司馬之職。一天,他偶然在皮亭停留,當地人獻給他一頭死鹿。這頭鹿像馬一樣高,鹿角大而且有花紋,它的脖子上套著銀環,有17兩重,上麵刻著“天寶二載華清宮”七個字,鹿角根處像美玉一樣堅硬明澈,這就是所謂的“鹿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