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金玉緣黛玉魂歸去(1 / 2)

寶玉雖因失玉昏憒,但隻聽見娶了黛玉為妻,真乃是從古至今、天上人間第一件稱心滿意的事了,身子頓覺健旺起來,隻不過不似從前那般靈透,所以鳳姐的妙計,百發百中,巴不得就見黛玉。盼到今日完婚,寶玉直樂得手舞足蹈,雖有幾句傻話,卻與病時光景大不相同了。雪雁跟著平兒過來見了他這番情景,又是生氣,又是傷心。

寶玉便叫襲人快快給他裝新,坐在王夫人屋裏,看見鳳姐尤氏忙忙碌碌,再盼不到吉時,隻管問襲人道:“林妹妹打園裏來,為什麼這麼費事,還不來?”襲人忍看笑道:“等好時辰呢。”又聽見鳳姐和王夫人說道:“雖然有服,外頭不用鼓樂,咱們家的規矩要拜堂的,冷清清的使不得。我傳了家裏學過音樂管過戲的那些女人來,吹打著熱鬧些。”王夫人點頭說:“使得。”

一時,大轎從大門進來,家裏細樂迎出去,十二對宮燈排著進來,倒也新鮮雅致。儐相請了新人出轎,寶玉見喜娘披著紅,扶著新人,蒙著蓋頭。下首扶新人的卻是雪雁。寶玉看見雪雁,猶想:“因何紫鵑不來,倒是她呢?”又想道:“是了,雪雁原是她南邊家裏帶來的;紫鵑是我們家的,自然不必帶來。”囚此,見了雪雁竟如見了黛玉似的一般歡喜。儐相喝禮,拜了天地,請出賈母受了四拜,後請賈政夫婦等,登堂行禮畢,送入洞房。還有坐帳等事,俱是按本府舊例。賈政原為賈母作主,不敢違拗,不認衝喜之說。哪知今日寶玉居然像個好人,賈政見了,倒也歡喜。

新人坐了帳就要揭蓋頭的。鳳姐早已防備,請了賈母王夫人等進去照應。寶玉此時到底有些傻氣,便走到新人跟前說道:“妹妹,身上好了?好些天不見了。蓋著這勞什子做什麼?”欲待要揭去,反把賈母急出一身冷汗來。寶玉又轉念一想道:“林妹妹是愛生氣的,不可造次了。”又歇了一歇,仍是按捺不住,隻得上前揭了蓋頭。喜娘接去。雪雁走開,鶯兒上來伺候。寶下睜眼一看,好像是寶釵,心中不信,自己一手持燈,一手擦眼一看,可不是寶釵麼!隻見她盛妝豔服低頭坐在那裏。

寶玉發了一回怔,又見鶯兒立在旁邊,不見了雪雁。此時心無主意,自己反以為是夢中了,呆呆地隻管站著。眾人接過燈去,扶著坐下,兩眼直視,半語全無。賈母恐他病發,親自過來招呼著。鳳姐尤氏請了寶釵進入裏間坐下。寶釵此時自然是低頭不語。

寶玉定了一回神,見賈母王夫人坐在那邊,便輕輕地叫襲人道:“我是在哪裏呢?這不是做夢麼?”襲人道:“你今日好日子,什麼夢不夢的混說!老爺可在外頭呢!”寶玉悄悄地拿手指著道:“坐在那裏的這位美人兒是誰?”襲人捂了自己的嘴,笑得說不出話來,半日才說道:“那是新娶的二奶奶。”眾人也都回過頭去,忍不住地笑。寶玉又道:“好糊塗!你說的‘二奶奶’,到底是誰?”襲人道:“寶姑娘。”寶玉道:“林姑娘呢?”襲人道:“老爺做主娶的是寶姑娘,怎麼混說起林姑娘來?”寶玉道:“我才剛看見林姑娘了麼,還有雪雁呢。怎麼說沒有?你們這都是做什麼玩呢?”鳳姐便走上來,輕輕地說道:“寶姑娘在屋裏坐著呢,別混說。回來得罪了她,老太太不依的。”

寶玉聽了,糊塗得更厲害了。他本來原有昏憒的病,加上今夜神出鬼沒,更叫他不得主意,便也不顧別的,口口聲聲隻要找林妹妹去。賈母等上前安慰,無奈他隻是不懂。又有寶釵在內,不好明說。知寶玉是舊病複發,隻得滿屋裏點起安息香來,定住他的神魂,扶他睡下。叫鳳姐去請寶釵安歇,寶釵置若罔聞,也和衣在內暫歇。

第二天便是賈政起程的吉日,眾人賀喜送行。

寶玉送過父親,九天後又與寶釵“回九”去看了薛姨媽,原本就是頭昏腦悶,心裏糊塗,由著人掇弄過去了。回來後越加沉重,越發連坐都不能了,日重一日,甚至湯水不進。各處遍請名醫,服了藥,才省了人事。賈母王夫人等才放了心,請了薛姨媽帶了寶釵,都到賈母那裏,暫且歇息。

寶玉片刻清楚,自料難保,見諸人散後,房中隻有襲人,因喚襲人至跟前,拉著手哭道:“我問你:寶姐姐怎麼來的?我記得老爺給我娶了林妹妹過來,怎麼叫寶姐姐趕出去了?她為什麼霸占住在這裏?我要說呢,又恐怕得罪了她。你們聽見林妹妹哭的怎麼樣了?”襲人不敢明說,隻得說道:“林姑娘病著呢。”寶玉又道:“我瞧瞧她去。”說著,要站起來,哪知連日飲食不進,身子豈能動彈,便哭道:“我要死了!我有一句心裏的話,隻求你回明老太太:橫豎林妹妹也是要死的,我如今也不能保,兩處兩個病人,都要死的!死了越發難張羅,不如騰處空房子,趁早把我和林妹妹兩個抬在那裏,活著也好一處醫治、服侍,死了一處停放。你依我這話,不枉了幾年的情份。”襲人聽了這些話,又急,又笑,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