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雞鳴狗盜(2 / 3)

妙雨振臂而起,道:“走!”

於是套車備馬,結算店錢,又詳細問明了往傳聲驛之路途,便即匆匆啟程。

一路之上,妙法、妙空自是鬱鬱寡歡,百維也不得不做出沉鬱之態。

唯有妙雨,反似興高采烈。

但覺道路之上,雖也有鞭絲馬跡,但策馬飛馳之武林豪傑,卻並不如想象之多。

百維忍不住問道:“今夜便是十五月圓之期了嗎”

妙雨道:“今夜月雖已圓,卻是十四。”

百維仍是不甚放心,又道:“不知道兄記得可清楚?”

妙雨道:“弟萬萬不致記錯。”

過了半晌,忽然又道:“大師如此關心時日莫非在十五月圓之時,有什麼約會不成?”

百維心頭一跳,強笑道:“貧僧隻是日過糊塗了,哪有什麼約會?”

放眼望去,但見前途炊煙四起,顯見有個人煙稠密之村鎮到了村,又見到傍溪之處,有個莊院,規模氣象雖不甚雄偉豪闊,但瓦固磚堅,門上油漆嶄新,卻又顯見乃是村殷實富戶所居。

百維朝這莊院仔細打量了幾眼,忽然吩咐停車打尖,又道:“今夜我等便在這村歇下,明日一早動身,午時便可趕到傳聲驛了。”

他隻要十五月圓時能趕至傳聲驛,探出那不可知之秘密,別的事並未放在他心上。

妙法自然不知他心意,忍不住問道:“大師既然急著—窺傳聲驛動靜,為何不在今夜便趕到傳聲驛去,反而在此耽誤一夜?”

百維沉聲道:“我等今夜必須在此養精蓄銳,待明午到了傳聲驛才有氣力做事,何況……我等今夜在此間也有些事要做的。”

妙法自忍不住問道:“什麼事?”

百維微微一笑,道:“晚間再做商議。”

到了晚間,百維果然將妙法、妙空、妙雨等三人俱都請到一處,將燈芯撥至最小處,又仔細望了望四下動靜,然後緊緊關起門戶。

妙法等三人見他行事突又如此鬼祟神秘,心不免又是大感不解。

隻聽百維沉聲道:‘以你我此刻之裝束,若是混入傳聲驛之武林豪傑,必被發現破綻,是以你我明晨必須換過服裝才能動身。”

妙法等三人相顧一眼,但見自己一身衣衫,果然已是狼狽不堪。

若是想混入那些一心前去招親,內外裝飾過的武林豪傑,而不被發現,實是絕無可能之事。

妙法不禁歎道:“大師果然心細如發。”

百維微微一笑,接口道:“但我等購置衣衫,固需花費銀兩明日到了傳聲驛也必有許多用度,而我等囊,卻已所剩無幾了。”

妙空乃掌管財物之人,聞言不禁苦笑道:“我等囊所剩,隻怕連十兩銀都不夠了,若不購置衣衫,還可維持數日……”

百維接口道:“若是購置可與那些鮮衣怒馬的武林豪傑相襯之武士衣衫,這十兩銀,隻怕連一套都買不到。”

妙法雙眉緊皺,歎道:“這便當如何是好?”

百維道:“自有法。”

妙法苦笑道:“大師既無煉金之術,弟們亦無致財之方,哪有什麼法?”

百維微微笑道:“貧僧雖無煉金之術,卻有致財之方……”

語聲微頓,目光緩緩自妙法等三人麵上掃過,口緩緩接道:“今日我等入村之際,曾經路過一座莊院,三位想必也曾見到了。”

妙法遲疑道:“不錯。”

直到此刻為止,他實還不知百維葫蘆裏賣的是什麼藥。

百雄緩緩道:“瞧那莊院模樣,必是村首富所居,此等鄉紳人家,臥室床下的箱裏,放的黃白之物必定不少。”

妙法心念一動,駭然道:“大師莫非……莫非要弟們前去效那空空妙手兒之行徑不成?”

百維道:“正是。”

妙法變色道:“弟們雖不才但畢竟也是名家弟,武當一門,更是武林之泰山北鬥,弟實想不到大師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百維冷冷道:“既是如此,你我便不妨這般模樣前去被那南宮世家門下發現破綻,一戰而亡,也好一了百了。”

妙法麵上陣青陣白,呆呆地出了會神,方自長長歎息著道:“但……但若要弟們效……效那江湖下五門盜贓之行徑,弟實是……”

百維微一揮手,截斷了他的言語,肅然道:“道兄這就大大錯了,道兄豈不知古人有言: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這句話實是貧僧生平最為信仰之至理名言道兄不妨瞑目而思,上溯古人,試想古往今來,多少成大功,立大業之帝王名將,又有幾人未曾在立業成功前,做過盜賊之事業?”

妙法以乎已被他雄辯駁倒,一時之間,竟再也說不出話。

又過了半響,妙空方自歎息—聲,道:“大師之言,實有至理,但……”

百維又一揮手,截斷了他的話聲,沉聲道:“何況此等鄉紳人家,財富多為不義之財,取之又有何傷!”

妙雨突然啪的一拍桌,大聲道;“不錯!你我取於此等不義之財,而去做一番挽救江湖同道之事業,正是大英雄、大豪傑之行徑,二位師兄若再堅持己見,不肯應允,便是食古不化了。”

妙法、妙空對望一眼,不再言語,麵上卻已不再有方才那等激厲之色,顯然已被說服了。

妙雨道:“兩位師兄既然不再說話,想必已覺大師之言說的有理那麼……今夜我等該如何行動,全憑大師指示了。”

百維目光凝注妙法、妙空,說道:”兩位真的再無異議了嗎?”

妙法、妙空長歎一聲,無言頷首。

百維沉吟半響,緩緩道:“方才貧僧已將那莊院略做查勘,雖還略欠周密,但大致說來那莊院乃是坐北朝南而建,大門麵向南方,東西兩方,各有一個小小門戶,依常理說來,這兩道小門,必有一道通向花園,另一道自是通向廚房。”

妙雨接口道:“方才弟也曾瞧過兩眼,似乎瞧見東麵那扇小門,油漆嶄新,西麵那道小門,卻已有了煙熏烏黑之痕是以弟忖度,東麵的門戶,必是通往花園西麵自是通向廚房。”

百錐微微一笑道:“道兄果然是觀察入微非人能及,今日你我行事,必需由兩人入去動手,另兩人守候在小門外以做接應。”

妙雨道:“自當守在東麵花園之門外,園林木山石,俱可避人耳目。”

百維自又一笑,麵泛得色,緩緩道:“林木山石,雖然也都可以藏身形,但總不如廚房左近之柴屋煤堆,火灶水桶等物,更不致動人疑心,何況以此時天氣,此等人家,花園之總難免有些丫頭小廝,在做些不可告人之事,此等人又必是躲在暗處,萬一被我等無意撞著,難免發出驚呼,而此等鄉紳人家,平時節省成性,晚間必然不會浪費宵夜,是以晚飯之後廚房必定不再舉火,廚房廝役也必定到別處去賭博鬼混去了,四下無人,正宜我等行事。”

他壓低語聲,滔滔不絕說完這番話,妙法等人卻已不禁聽得目定口呆。

要知妙法等人智慧雖超人一等,但此等名家弟,自然做夢也想不到那些江湖下五門黑道之雞鳴狗盜勾當。

妙雨更是滿麵欽服之色歎道:“大師不但觀察入微,勝人百倍,如此練達人情,通悉世故,竟能將一切可能,俱都考慮周詳,當真可說是算無遺策……唉!此刻便是任相公亦在此間,也未見能如大師,更遑論弟們了。”

百維暗笑忖道:“老夫昔日本就是上線開扒的綠林大盜出身對這些月黑殺人,風高放火的勾當,自比任無心那小毛孩熟悉多了。”

心雖暗暗得意好笑,麵上卻是滿麵肅然,沉聲道:“貧僧此刻不過隻是個粗略之計而已,若是隻憑這粗陋簡單的計劃便貿然行事,要想事情成功,實不啻緣木求魚。”

妙法再也忍不住愕然道:“此計已如此周密,還要什麼?”

百維沉聲道:“此等鄉紳人家,貯財之地必在主人之臥室,但此莊院主人的臥室在哪裏,各位可有誰知道嗎?”

妙法怔了一怔苦笑道:“人家的臥室,弟們怎會知道?”

百維道:“這就是了,我等若是根本不知別人臥室所在,卻教我等從何下手?”

妙法道:“這……這又……”

百維微微—笑,揮手截斷了他語聲,道:“但此等困難,我等輕易便可克服,各位隻要如此……便可成事了。”

妙雨拊掌道:“大師果然妙計,此番我等一切盤纏,想必已可手到擒來了。”

當夜二更已過,不到三更時,那院落已是黑暗沉沉,寂無人聲。

隻因鄉下人家,節省燈油,雖是如此富戶,但偌大的莊院,也不過隻有三兩盞***而已。

就在這時,莊外掠來四條人影。

這四人到了莊外,各各打了個手勢,兩人向東,兩人向西,刹那間便已越牆而入。

過了半響,廚房左邊突然冒出了火花,赤紅的火焰,在黑暗分外觸目。

俄頃間,便有人發出大聲驚呼,道:“走火走火……廚房走火了……”

寂靜的莊院,立刻起了騷動,廚役、家丁、丫頭……衣衫不整,滿麵驚慌,自四麵八方,不同的角落裏奔了出來。

一個年紀較長之人,顯見是這座莊院的管家,一麵掩扣衣襟一麵嘶聲大呼道:“下麵的人快去救火我去通報員外。”

這時自東麵掠入的兩條人影正悄悄隱伏在屋脊陰影,此刻又各各打了個手式,在暗隨著這管家,奔向後院。

後院一扇窗裏,正探出個麵團團的人頭,失色呼道:“張義,什麼事?”

那管家張義奔到窗前,已是上氣不接下氣,喘息著道:“不好了,走火……”

走火這兩個字方自出口一個身材已略顯臃腫的年婦人,奪門而出,身上隻穿著件月白衣,手裏抱著個周歲大小的孩,哭哭啼啼,大呼大叫道:“快來救火呀……快……屋燒光了那……那怎麼辦……”

話未說完,已哭得聲嘶力竭。

一個大腹便便的年漢,跟在她身後,連聲道:“孩的媽,莫哭莫哭……”

口雖叫別人莫哭,自己卻也是淚眼漣漣;

兩個人攜攜扶扶,跌跌撞撞的奔向失火之處。

黑暗的兩條人影,一掠而入,閃身入房。

房立刻響起了一陣砰砰之聲。

約摸半盞茶時分,兩條人影又自屋一閃而出,手卻已多了兩隻沉甸甸的包袱。

其一人顫聲道:“我……我等隻……隻怕拿的太過多了些吧!”

此人正是初次做出此等無行之事的妙空,此刻雖已得手,但心仍是充滿驚惶之情,是以說話之間,連語聲也不免有些顫抖。

另一人手裏提著的包袱更大,悄聲道:“一不做二不休,既已來了,就索性多拿些……”

忽然微微一笑,接口又道:“縱然如此百維大師必定還是要嫌我等拿的太少了。”

此人正是妙雨。

妙空道:“莫在背後論人長短,這句話你莫非已忘記了嗎?”

妙雨含笑道:“二師兄如今已越來越像大師兄了……但若是百維大師自己來動手,必是要將箱物盡取而去,萬萬不會還為他們剩下大半。”

妙空肅然道:“百維大師乃是得道高僧,你豈能以盜賊視之?”

此時院雖然***已起,有人群往回奔來,但以妙空、妙雨兩人之輕功,自然未將這些人瞧在眼裏,身形飛掠間,已遠離著火之處。

妙雨身形展動,口說話亦未停,沉聲道:“少林寺達摩堂護法大師自是得道高僧,但這件事,卻有點玄妙難解之處。”

妙空道:“你且說來聽聽。”

妙雨突然一把將妙空拉在屋脊之後,隱身伏入,沉聲道:

“此次我等行事,如此容易得手,師兄可知道是為了什麼?”

妙空道:“自是因百維大師籌劃周密。”

妙雨微微一笑,道:“不錯,此次計劃可說乃是十全十美,絕無瑕疵,若是換了師兄…甚或換了任相公來主持此事,決定無法使此事進行,如此順利,師兄你說是嗎?”

妙空歎道:“自是如此。”

妙雨道:“師兄與任相公智慧決計不在百維大師之下,但辦起此等事來,便要自愧不如師兄你又知這是為了什麼?”

妙空怔了一怔長歎一聲說道:“任相公自是人間奇才,隻是……隻是……”

妙雨接口道:“這隻因師兄與任相公,雖然智慧過人,但畢竟久離紅塵,對世道人心,已不能深入了解,更因為師兄與任相公俱是正人君,要君行盜賊之事,自不相宜。”

妙空頷首道:“不錯隻要任相公統率大軍,麵臨強敵,運籌帷幄任相公必能指揮從容,決勝於那千裏之外,但若要任相公行此雞鳴狗盜之事,他自不熟悉……看來你說的果真不錯,此情此事,實與智慧高下,沒什麼重大關係,隻要經驗豐富必能得心應手。”

妙雨微微一笑,道:“這就是了,百維大師若是自幼投身少林,入了少林之後又從未在江湖走動他又怎會對世道人心如此了解,又怎會對此等雞鳴狗盜之事,經驗如此豐富。”

妙空又自—怔,呆呆的出了會兒神,喃喃道:“是呀……這問題不想也罷,想將起來,實有些奇怪之處。”

妙雨道:“師兄你最好仔細想想,但見了百維大師,卻千萬莫要提起。”

妙空喃喃道;“如此說來……百維大師投身少林之前莫非是黑道人?”

隨著妙雨長身而起橫空掠過屋脊。

隻聽遠處答的一聲輕響,在火焰餘光映照下閃了一閃。

妙雨、妙空再不遲疑向那兩條人影掠去。

四人會合後一言不發,前後掠回客棧。

這時莊院火焰已被撲滅,但蒼穹仍有星光閃耀,自開始動手到事成之後,總計也不過隻有一個時辰。

次日清晨,一輛裝飾得極為華麗之大車,直奔傳聲驛。

趕車的乃是個年紀輕輕的小夥,滿麵俱是精幹之色,手提絲鞭,意氣洋洋十足一副閥閱門弟的豪奴模樣。

車廂坐的乃是兩個錦衣華服之英雄少年,隻要瞧上一眼,便可瞧出這兩人必是少年得誌的武林豪傑。

隻不過較為年長之一人,神色間卻有些拘束難安,不時悄悄伸出手來,拉一拉他嶄新的衣衫似是在此之前他從未著過如此華麗的衣衫。

還有個滿身錦衣,頭鼓珠冠的殘廢老人,一條手臂竟已完全不能動彈,但神情之間,亦是洋洋自得,似是方曾做過些極為得意之事。

這二人不問可知,也就是妙法、妙空與百維那趕車的自是妙雨。

這華麗的馬車,嶄新的衣衫,自也就是用莊院盜得的金銀購來。

妙雨揚鞭打馬,車行如飛。

走了不到一個半時辰,已可隱隱望見傳聲驛外那株膾炙人口之槐樹。

枝亭亭,濃密如蓋,一眼望去,氣派果然不小,有如人之帝王一般。

遠在百丈之外,百維已忍不莊探身而出,瞧見這株槐樹,不覺長長鬆了口氣。

就在今夜,就在這槐樹下,他便要探聽出一個絕大之秘密。

此時雖然仍是清晨,但傳聲驛已是人聲喧嘩。

小小的青石街道上,排滿了各式各樣的吃食攤鋪,較之趕集時的熱鬧,猶有過之而無不及。

每個攤位旁,都有三五個神情剽悍的人物在放懷吃喝,高談闊論,但吃完之後,無一人付出銀錢。

原來這些攤位全都是南宮世家擺下招待來自四方之賓朋豪傑的。

那大槐樹下,卻坐著四五個青衣灰發,目光銳利,打扮的雖樸素,但神情間卻自有一種尊貴之氣的年婦人,麵前長桌之上,整齊的放著些筆墨、紙張。

一個年紀較輕之青衣婦人,正在捉筆書寫,另四人隻是端坐在那裏,動也不動,甚至絕無一人抬起目光來瞧上—眼。

走到近前,才看出那些桌椅攤案,雖然極其簡陋,但攤上食品菜肴卻無一不是極為精致之物。

樽美酒更是清洌芬芳。

百維等車馬還遠在十丈之外便聞得一股酒香撲鼻而來。

百維自窗內將四下情況瞧得清清楚楚,不禁皺眉道:“這整個傳聲驛,此刻看來已似個偌大的酒樓茶館一般,豈非可惱。”

他想到晚間南宮世家既然有秘密在這槐樹之下,卻又偏偏令此地如此喧鬧,心不覺大是奇怪。

隻覺南宮世家這豈非自己向自己搗亂嗎?

又想到此地既然如此喧鬧,自己夜間行事,必定大為不便是以口不覺的說出可惱。

妙空、妙法自不知他心意。

妙法微微笑道:“比武招親之會,本該是如此熱鬧的隻是不想我等也能恭臨其盛。”

妙空亦自悄聲說道:“南宮世家如此招搖於其自身隻有百害而無一利,我等見了本該歡喜才是,有何可惱?”

百維自不能說出自己的心意,隻得苦笑道:“貧僧久離紅塵,見到如此喧嚷之地,不覺有些煩厭之感而已。”

語聲微頓忽又一笑,壓低聲音道:“我要兩位莫忘了此後該以弟兄相稱,不想自己卻先將貧僧這兩字說漏嘴了。”

這時車馬雖已放緩,但兩匹健馬猶在前行。

忽然間,四條黑衣大漢,自道旁一閃而出,齊地出手勒住了健馬轡頭。

健馬猝然受驚,仰首一聲長嘶。

車夫打扮的妙雨故意做出勃然大怒之態,揚鞭怒喝道:“四位是幹什麼的,快些放手!”

那四條大漢有一人包頭黑巾上,繡著道黃線,沉聲道:“我四人俱是南宮世家門下,朋友們若是過路的,請繞道而行。”

妙雨麵上猶自憤憤不平,滿臉俱是仗勢欺人的豪奴之態,打著官腔道:“哥們也不瞧瞧,咱們這副模樣像是過路的嗎?”

那大漢濃眉微軒,厲聲道:“朋友們若是特地前來赴會的,更該早些在此下車,到咱們內府帳房那裏去登記登記。”

妙雨暗吃了一驚,忖道:“果然不出百維所料,這裏端的不是輕易可入之地幸好咱們早有商量,否則恐難以闖入傳聲驛一步。”

口卻仍然大聲道:“還要登記,登記什麼?”

那大漢神情更怒,大聲道:“你當咱們南宮世家集會之地,是任何人都可來的嗎?嘿嘿,那朋友你可大大的錯了。”

妙雨猶自抗聲道:“但咱們大爺也是……”

突聽一聲輕叱:“好大膽的奴才,還不住口!”

百維隨身下了馬車,神情威嚴,氣派大變,果然是雄峙一方之江湖豪傑的模樣。

妙法、妙空跟在身後,神情雖然難免有些拘謹不安,但恰巧正是武林名家,深知規矩之後輩弟,與父兄輩同行之神態一般。

妙雨瞧了他們三位—眼,果然不敢再發一言。

連神色間那種畏縮之態,都裝做的唯妙唯肖雙手垂下,退到一邊。

百維向那大漢微一抬手,嘴角露出一絲十分莊嚴之微笑,沉聲道:“家奴無禮,朋友又何必與他一般見識,兄弟在此有禮了。”

他話雖說的謙恭,但隱隱仍有鋒芒露出。

那大漢見了他如此氣派,聽了他如此言語,氣焰頓時也弱了下去。

不知不覺,放開了抓住轡頭的手掌,賠笑道:“莊主如此客氣,反令小的們不安了。”

妙雨聽他脫口喚出莊主兩字心實覺有些暗暗好笑。

但想到一位久隱山林的少林高僧竟能做出莊主之神態,那懷疑之心不覺更重。

隻見百維微微一笑,道:“好說好說,我等可是要去那邊留下名姓嗎?”

那大漢道:“莊主若是不嫌麻煩,便請進去,此乃咱們太夫人訂下的規矩,為的是防止不三不四之人混來冒數而已。小的們奉令行事,但望各位能原諒小的們的苦衷。”

百維頷首微笑道:“自當如此……自當如此……”

當下舉步而行。

那邊的青衣婦人,雖然仍似全未留意到這邊發生的情況但幾雙明銳的眼神,已有意無意間向這邊瞟了過來。

不等百維來到近前,那年紀最輕,方才猶在提筆書寫之年婦人,已緩緩站了起來,含笑道:“各位遠道而來,此間還要令各位如此麻煩,非但賤妾們心不能安,家主人日後亦將親來謝罪。”

妙雨見這婦人不過隻是南宮世家之奶母管家之身份,但言語得當,神情安詳,縱是別的大戶人家之主母,也不討如此,一時之間,不禁對南宮世家之潛力,微微起了些敬佩之心。

百維抱拳謙遜數語,其餘的青衣婦人,目光俱都在含笑而望。

隻見那最年長之婦人微笑接道:“賤妾不嫌冒昧,妄自猜測,各位必定是江湖大大有名也必定是賤妾們素仰已久的人物。各位如能將大名見示,好教賤妾們也能瞻仰瞻仰武林名家之真麵目,賤妾們定是感激不盡。”

明明是要盤問人家姓名,但她話偏偏說的如此客氣,教人無法拒絕。

百維含笑道:“在下馮維,舍侄馮法、馮空,俱是山野之人,在武林從來籍藉無名,怎當得嬤嬤們如此謬譽。”

那青衣婦人含笑萬福,道:“原來是馮老英雄,失敬失敬……許二娘,這位老英雄之高姓大名,你可聽清楚了嗎?”

她身左一人,年紀也已不小,兩鬢華發蒼蒼,神情看來最是凝重,枯澀的麵容上,絕無絲毫笑容。

此刻垂下頭來,將膝上一本又厚又大,形如帳簿般之紙本,極為迅快地翻動了一遍,口沉聲說道:“馮老英雄原來從未入過綠林?”

百維哈哈一笑,道:“寒宅孫,雖然多有不肖,但幸好尚知禮法,上線開扒,殺人越貨之事,是從來不敢做的。”

那青衣婦人許二娘目光下垂,手翻紙本,接著又說道:“馮老英雄原來也未曾做過鏢局生意,更未曾設場授徒?”

百維微微笑道:“寒舍弟稍能溫飽無論明鏢暗鏢俱未曾保過,更不敢以此一身拙劣之武技授徒,誤人弟。”

許二娘雙手不停,口亦不停,接著又道:“馮老英雄可是來自涼州?”

百維微一沉吟,搖頭道:“不是!”

許二娘啪的一聲,合起了帳簿,霍然抬起頭來,目光*視著百維,一字一字地緩緩道:“馮老英雄既非黑道豪傑,亦非白道英雄,也不是涼州馮康世家的親戚弟更未曾在江湖留下任何事跡,黑、白兩道,根本沒有馮老英雄這號人物。”

她目光雖然咄咄*人但語聲卻說的平和沉靜已極,似乎隻是在敘述一件與任何人俱都毫無關係之事,說完了便又垂下目光,不再言語。

百維心暗暗吃驚,但麵上卻絲毫不動聲色,反而哈哈大笑道:“在下早巳說過,寒舍弟,全是無名之輩……”

那年紀最長之青衣婦人接口道:“以馮老英雄這樣的氣派武功,卻在江湖上毫無名姓……吳四娘,你不覺太奇怪了嗎?”

她身右一人,年紀似是最輕,麵上笑容也最是溫和動人,笑將起來,梨渦微現,齒如編貝,想當年必是個美人胎。

但她那一雙目光,卻是冷峻銳利,與她動人之容貌顯得極不相稱。

百維瞧了她一眼,便知這女無論心計武功,俱未見在自己之下,心又不禁加深了幾分戒備,暗暗忖道:“不想南宮世家內院之,還有如此厲害的人物,可歎我昔日竟不知情。”

隻見吳四娘盈盈一笑,緩緩道:“多年不見三位竟忘了我嗎?”

百維暗又吃了一驚,幹咳一聲,道:“嬤嬤原來認得在下嗎?請恕在下眼拙,卻忘了何時曾與嬤嬤見過麵了。”

吳四娘咯咯笑道:“道長當真是貴人多忘事,多年前在武當山上,賤妾便曾見過道長數麵,道長今日雖然換做俗家打扮,賤妾還是認得的。”

她衝口說出道長兩字妙法、妙空這一驚當真非同小可!

但聽到後來,他兩人卻漸漸放下了心事隻因百維並非武當門下、她如此說法,顯然是在以言語相詐。

隻是這女居然能想到自己可能乃是出家人喬裝打扮,這一點已實足以驚人。

隻見百維麵帶微笑,道:“不錯,不錯,我倒險些忘了……”

妙法、妙空做夢也想不到他居然承認,又不覺大大吃了一驚。

哪知百維卻接著說道:“不知師姑何時還俗的,當真可賀可喜。”

吳四娘先是一喜,又是一怔,繼而咯咯笑道:“哎喲,聽道長如此說來,莫非竟將賤妾們當做姑嗎?”

百維微微笑道:“在下若是道士,嬤嬤自然就是尼姑了。”

話未說完,兩人已相對大笑起來。

表麵看來,似是良友重逢,兩情融洽已極,暗卻是勾心鬥角,誰都恨不能一下揭破對方之心事。

吳四娘嬌笑道:“說真個的,我雖或瞧錯了,但以馮老英雄如此英雄,會在江湖毫無任何事跡,此點賤妾們委實不敢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