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師兄弟三人,交替接口,才算終於說完了昨夜發生的凶險悲慘之事。
田秀鈴聽完了他們的話更是麵容失色,汗流如雨,良久良久,都作聲不得。
青雲道長等三人,心頭自更充滿了悲痛,無言沉默了許久,青雲道長麵上突地露出了無比堅強的神色,沉聲道:“事已至此,我終南派所有弟,俱已誓死與南宮世家周旋到底,縱然戰至最後一人,但此人未死之前,也必要揮劍而戰,揮劍而死……”
他望了望那還停放棺木的門戶一眼,長歎接口道:“令貧道們死也難安的,隻是任相公的安危,隻是貧道們身無靈藥,無能為力,而終南山玄妙觀,又已變作了腥風血雨之地再難維護任相公了!”
他突然長身下了雲床,在田秀鈴麵前躬身行下禮去黯然道:“隻望女檀越此刻立時護送任相公存身的棺木下山為任相公尋一神醫,我終南派所有弟,生生死死不敢忘大恩。”
他以一派掌門之尊的地位,竟向一個少年女躬身行禮,語聲更是如此沉痛,顯見他心頭的沉痛,更非言語所能描述。
立在他身後的青石、青鬆,自也齊地躬身為禮,目卻已不禁流下淚來。
田秀鈴早已淚流滿麵,躬身道:“道長們如此托付,賤妾自要從命,但—…但……”
她回身望著那重門戶,流淚道:“但任相公的傷勢那般危急,一時之間,又叫我……又叫我到哪裏去尋找那活命的神醫?”
語聲未了,突然反身撲倒在椅上,放聲痛哭起來。
青雲、青石、青鬆三人,流淚對望,默然無語,心卻有如刀割一般。
突聽那門戶,又傳出了任無心低沉的語聲,呼喚道:“道長……”呼聲未了,青雲、青石、青鬆,與田秀鈴已一齊奔了進去。
隻見任無心又已掙紮,坐起,田秀鈴急急趕過去為他扶起了棺蓋。
青雲道長已恭聲道:“相公有何吩咐?”
他雖是一代掌門,但對任無心的恭敬,的確是發自內心。
任無心微微一笑道:“道長自管放心,那南宮世家經過了昨夜的慘敗,三五個月裏,絕不敢再卷土重來,而三五個月來,他們隻怕也無暇再來了,隻因我等的攻勢,到那時已要完全發動,他們那時自顧已不暇,哪有傷人的力量?”
他朗笑一聲,接道:“道長們大可乘此時機,重振終南派的門戶,任某日後到終南山來,卻少不得要叨擾道長們素酒三杯。”
他傷勢雖沉重,語聲雖微弱,但神色間卻仍然是談笑自若,宛如無事。
青雲道長見了,心頭既是悲痛,更是欽佩。
青雲道長忍不住黯然歎道:“貧道們的生死,實在其次,但任相公的傷勢……”
任無心朗聲笑道:“區區一掌,還難要得了任某的性命,道長們隻管放心好了。”
青雲道長道:“但……但任相公此刻已是寸步難行,而天下武林同道,卻都在等著任相公的音訊……”
任無心笑道:“隻望道長能遣人將在下送至甘肅境內,在下自有療傷之人。”
青雲道長大喜道:“真的嗎?”
青鬆道人亦自大喜接道:“貧道雖無能,但任相公無論去何處,貧道亦願相送。”
田秀鈴幽幽長歎了一聲,道:“護送任相公之責,自然是該賤妾承當的。”
任無心淡淡一笑,道:“多承夫人好意,但在下卻不敢偏勞夫人。”
他麵上雖仍帶著笑容,但語氣卻顯然帶著種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漠之意。
青雲、青石、青鬆齊地呆了一呆,他們見到田秀鈴對任無心那般關切,而任無心對她如此冷漠,心卻不禁有些奇怪,也猜不透他與她之間的關係,一時間目光都不禁望在田秀鈴身上。
田秀鈴木然呆在當地,身又微微顫抖了起來,目更是熱淚盈眶。
但她卻勉強忍著目的眼淚,突然嘶聲道:“你口口聲聲喚我夫人,為何不說出我是誰呢?”
慘厲的語聲,充滿了悲憤。
任無心呆了一呆,苦笑道:“這……”
田秀鈴反手一抹麵上淚痕,麵對青雲道長,淒然一笑,道:“不用他說,我自己來說我便是南宮世家的第五代的寡婦。”
青雲、青石、青鬆心頭齊地一震,目瞪口呆,再也說不出話來。
田秀鈴淒然笑道:“道長們可是奇怪嗎?南宮世家的寡婦,為何會與任無心走在一起?”
任無心忍不住長歎一聲,接口道:“這位夫人身雖在南宮世家,但心胸卻仍皓潔如月,她也不忍再看南宮世家的所作所為,是以不惜冒著極大的危險,反出了南宮世家。”
青雲、青石、青鬆恍然對望一眼,心又不禁為之深深歎息。
隻見田秀鈴又自淒然一笑,道:“道長們此刻想必已了解,為何任無心會對我如此羞侮隻因我是南宮世家的寡婦,而這個寡婦卻偏偏……偏偏對他……”
喉頭一陣哽咽,語聲難以繼續。
任無心長歎一聲,道:“在下何曾出言羞侮了夫人,夫人隻怕是……”
田秀鈴又自一抹淚痕,冷笑接口道:“相公你也不用解釋,一個寡婦,不去悲悼亡夫,反對別人關心,別人自然是要瞧不起的。”
任無心黯然道:“你錯了……惜了……”
他目光隱隱似也被激出了淚光,黯然一笑,接道:“有什麼話,你何苦……”
田秀鈴淒然笑道:“我實在忍不住了,有什麼話,都要在此刻說出來。”
青雲、青石、青鬆悄悄對望了一眼,知道此事必定複雜糾纏,自己實不能參預其間,悄然使了個眼色,便待退出房去。
哪知田秀鈴卻突地大喝道:“近長們莫要走……”
她麵上滿布著的笑容是那麼悲慘而淒涼,使得青雲道長們再也不忍移動腳步。
隻聽她緩緩接道:“賤妾要當著三位道長之麵說出件久已隱藏在心裏的秘密,好教道長們知道,賤妾並不是個厚顏無恥的人。”
青雲道長等齊地垂下目光,不忍再看她麵上無聲流下的淚珠。
田秀鈴任憑淚珠湧泉般流下,也不去拭擦,目光夢幻般望向窗外迷茫的天色,開始敘出了她那段深深隱藏著的秘密。
“十年前,有個家世淒苦的髫齡女孩,卻被一個聲名顯赫的武林世家看,收為他們的童養媳,她那時也不過隻七八歲光景,而她的未來夫婿卻隻是個七歲的童。這一對少年童,自幼生長在一起,又是對未來的夫妻,在別人眼看來,自應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幸福的很。
“哪知事實卻絕非如此,他兩人竟似乎是天生的冤家對頭,無論誰瞧著誰,都會有種厭惡之感,自心底湧至,而兩人卻又絕不似別的同齡童,要互相捉弄自己厭惡的人,卻隻是互相逃避,誰也不願見著誰的麵,隻因他們在互相厭惡之外,還互相畏懼,一見對方之麵,便宛如見到毒蟲蛇蠍一般。
“但他兩人卻都是絕頂聰明之人,在人人麵前,絕不將這種厭惡之情現於詞色,而他們心底的厭惡與憎恨卻在日日加深。”
她語聲淒涼而哀婉,宛如在敘說別人的故事,但誰都知道她說的正是自己,也猜出她所厭惡的人,想必就是南宮世家之第五代少主人。
人人心底,都不禁泛起驚異之情,屏息靜氣凝神傾聽。
煙雲繚繞,檀香的氣息更見濃鬱,但卻仍衝不淡室悲哀沉重的氣氛。
隻聽田秀鈴緩緩接著道:“時日便在他們憎恨與厭惡無形逝去,他們也都由髫齡童變為少年,這兩人無論自何方麵看來,俱是雙天成佳偶,那武林世家的主人,便決定在那女孩十歲那年,為他們倆正式成婚,她久在那家族的束縛之下,心雖厭惡不願,卻絲毫不敢反抗,隻是默默地承受著一切。
“但是她外貌越不敢反抗,內心的反抗卻越是激烈,到了成婚那日,她竟在吉服下暗藏了利刃,準備隻要她夫婿觸及她身,她便要先殺了他,然後橫刀自刎。”
青雲道長等不禁齊地驚歎一聲,任無心目光閃動,忍不住沉吟道:“不知那女為何會對她夫婿如此厭惡?莫非其還有隱情?”
田秀鈴幽幽一歎,垂首道:“人之喜怒好惡,有時根本無法解說,但是她之所以厭惡憎恨她那未來的夫婿,卻確實別有原因。”
任無心脫口問道:“什麼原因?”
田秀鈴霍然抬起頭來,沉聲道:“隻因他天性狡黠多疑,無論對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加信任,人又寡情,自幼所說之話,便處處和人相反,即如此物明明是甜的,他偏說苦的,明是方的,他偏說圓的,教人無從捉摸,而且隨時隨刻,都生怕有人加害於他,每日晚間,要等別人全都睡了,他方肯安睡,縱是他親生母親所說的話,他也絲毫不加信任。”
她長歎一聲,接道:“這種性格,或許是因為他生長的環境所培養而成,隻因他數代祖父,俱是成婚後便立刻遇難而死,是以他自幼便憎厭成婚,自然也就連帶地憎惡於他未來的妻了。”
任無心沉重地歎息一聲,黯然道:“無論何人,生長在那種環境之下,隻怕都難免變得神誌失常,行動怪異的。”
青雲道長等更是聳然動容,他們年紀雖大,實是涉世不深,聽得人世間這些光怪奇異之事,一時間都不禁驚得呆了。
隻聽田秀鈴接道:“若要那女孩與這種性格之人結成夫妻,她自是寧死不從。婚禮那日,儀式雖也隆重卻極簡單,隻因這武林世家聲名雖顯赫,但卻極少與武林人土往來,是以可說是絕無賀客。”
青雲道長歎息一聲,道:“南宮世家的少主人迎親,在武林應是件大事,但卻做的甚是隱秘,貧道們連訊息都未得到。”
田秀鈴接道:“隻因婚典那日,絕未發出一張請柬,是以不但沒有賀客連賀禮都未見有人送來。”
任無心目光突然一閃,接口道:“真的連一份賀禮都沒有嗎?”
田秀鈴似乎也聽出他語聲有異,轉目瞧了他一眼,搖頭道:“一份也沒有。”
任無心沉吟半響,道:“姑娘請說下去。”
田秀鈴道:“還未到起鼓之時,婚典便已結束,那女孩思潮紊亂,被人暈暈地送入了洞房,隻聽她祖婆再三叮嚀,要她為這世家早早生個傳宗接代的兒,又笑著說:‘我家的媳婦都有宜男之相,頭胎必定是會生男的。”
她目光露出了憎恨之色,恨聲接道:“但那些人終於走了,洞房終於隻剩下一對新人,那女手掌縮在袖,掌緊握著刀柄隻要那男孩動她一動,她便要拔刀而起。
“哪知那男孩卻當真是聰明絕頂,竟似乎早就看破她心意,突然冷笑問她:‘你手裏拿著刀做什?莫非是要殺我嗎?’“她自然吃了一驚,隻見那男孩突然走去關了窗戶,拴起房門,望著她沉聲道:‘你放心,縱然你跪在地上求我,我也不會動一動你,從今以後,你我白天是夫妻,到了晚上,你睡床,我睡地。’“但那女孩卻連與他同處一室也不願意,當下便問他,這樣裝做要到幾時?那男孩麵上竟突然露出了一種奇異的神色,對她說:‘生為我家的人,便凡事都得受些委屈,老實告訴你,連我此刻都不知道這家裏究竟有多少怪異的事,你若不能忍受,隻怕便會遇著比死還要淒慘的事。’“那女孩聽他這般言語,又不禁大是驚異,隻見他呆呆地立了半晌,眉宇間似乎充滿了怨毒,緩緩接道:‘如今我既已成婚,隻怕不出一兩個月,便要走了,我如此對你,倒不是對你有什麼仁慈之事,隻是不願為他們留下後代而已。’“直到那一天,那女孩才發現家族之間,似乎也彼此充滿了憎恨,這家的關係竟是以恨來互相維係的。
“那孩說完了話,自管在地上睡了,也不再理她,二十多天之後,他果然出去了,臨行之前,他並未對她那名義上的妻說一句話,隻是狠狠地瞪了她兩眼,這兩眼的怨毒與憎恨,可使任何人永生都不會忘記,而他一去之後,也永遠未再回去。”
她目光在眾人麵上緩緩掃動了一遍,淒然笑道:“毋庸再說,各位想必已知道那女孩便是賤妾了,賤妾此番在各位麵前敘出這段秘密,為的隻是要各位評判賤妾是否是卑下不貞的女?”
任無心神色黯然,閉口無言,青雲道長等麵上,更已露出同情憐憫之色。
青鬆道人突然朗聲道:“依貧道看來,有女檀越護送任相公前去,已足夠了。”
青雲道長緩緩道:“貧道亦是此意,卻不知任相公意下如何”
任無心緩緩點了點頭,轉首望向田秀鈴。
田秀鈴低垂著頭,良久良久,突然咬了咬牙,抬起頭來,目光直視著任無心。
任無心黯然一笑,道:“田姑娘仍願護送在下前去嗎?”
田秀鈴悲戚的目光,已泛起無比堅毅的神色,一字字緩緩道:“自然願意!”
青雲道長等都不禁為之暗歎息,知道她此刻說出這四個字來,實需要無比的勇氣。
隻見她語聲微頓,突又接口道:“但賤妾此番護送相公前去,除了要一見死穀那兩位前輩奇人之外,絕無別的要求,若是蒼天相佑,讓賤妾此番能夠解破一些秘密,賤妾從此以後,便……便……”
突然垂下頭去,肩頭微微顫動起來。
室也再無別的聲息,隻有青雲道長唇間微誦,似乎在低念著經。
忽然間,雲房外傳來一陣騷動,又響起了一陣步履奔騰之聲。
青雲道長麵色微變,低叱道:“什麼人?”
雲房外喘息著道:“弟淨心,有事稟報掌門師尊。”
青雲道長微徽皺眉,沉聲道:“有什麼事如此驚慌進來!”
語聲未了,已有個少年道人掀簾而入,麵上果然滿帶著驚惶之色,躬身道:“觀門外來了位年輕的女檀越,要見任相公。”
他喘了口氣,立刻接著道:“這……這位女檀越滿身白衣,弟看來,似……似乎……”
青雲道長變色道:“似乎怎樣?”
淨心道人垂首道:“弟昨夜曾遠遠在窗內觀看,今日這位女檀越,似乎與昨夜傷了任相公的那人有幾分相似!”
他雖然極力控製自己,但仍然無法控製語聲的驚惶與恐懼之意。
青雲道長等人神色更是為之大變,青石、青鬆,突地反腕握住了劍柄。
田秀鈴轉首望向任無心,顫聲道:“她是否陳……陳鳳貞?”
任無心麵色沉重,無言地點了點頭。
淨心道人垂首道:“弟們雖早已備戰,但未得師父之令,不敢動手。”
青雲道長亦自轉目望向任無心道:“相公請從後山取道,貧道們隻有決一死戰!”
任無心長歎道:“她怎會又來了,這當真與南宮世家素來的行事大不相同……”
目光一凜,接道:“就隻她一人嗎?”
淨心道人道:“看得見的隻有她一人看不見的,還不知有多少?”
青雲道長突然淒笑一聲,厲聲道:“無論多少,也不過隻是血洗終南而已……”
語聲未了,門外竟又響起一陣奔騰的腳步聲,一人道:“弟善心求見。”
青雲道長麵色一沉,厲聲道:“如此情況,還通報什麼,快過來。”
另一少年道人掀簾而入麵上亦是滿帶驚惶,躬身道:“觀門外那女已頗為不耐,不時回身望著山下,又仿佛要衝進來了,她還說……”
青雲道長軒眉道:“還說什麼?”
淨心道人垂首道:“她隻要弟們說出任相公是否還在山上,任相公若是在山上,她便令弟傳話,說湘綺求見!”
田秀鈴身一震,脫口道:“湘綺,是她!”
青雲道長沉聲道:“任相公可是認得這湘綺嗎?”
田秀鈴接口道:“認得。”
青鬆道人麵寒如水,緩緩道:“縱然認得,隻怕是別人偽冒姓名也未可知?”
任無心目光直視前方顯然正以全部智慧來思考決定,口沉吟道:“如此情況下她們本可直衝進來,毋庸再行偽冒之事。”
田秀鈴惶聲接口道:“縱然真的是她,但陳鳳貞卻似被藥性所迷,她怎能僥幸脫身?”
任無心頷首道:“正是如此……”
他肅然接口道:“何況她縱然是神智清醒,僥幸逃出,隻怕也是南宮夫人故意放出的香餌,讓她任意行動,卻令人在後追隨刺探。”
青雲道長沉聲道:“無論如何,相公也要速下決定,貧道等無不從命。”
任無心沉聲道:“請她進來!”
田秀鈴惶聲道:“但……”
任無心截斷她的語聲,沉聲道:“此刻若是有人在她身後刺探消息,我等必當請她進來,免得動人疑心,若無人跟隨,更當讓她進來……”
語聲未了,突地遠處隱隱傳來了叱吒怒罵,兵刃相擊之聲!
接著,步伐響動,一人惶聲道:“弟寒心求見。”
口報告,人已衝了過來,他愴惶的神色,顯示著局勢又有變化。
青雲道長變色道:“什麼事?快說!”
寒心道人喘息著道:“那位姑娘久等不耐,便要闖入,弟們自不肯放她進來,逼得隻有與她動手但卻遠非這女的敵手,這時幸好徐師叔恰巧趕來了,代弟等攔住了她,此刻正在與她動手。”
青雲道長雙眉一揚,道:“徐師叔,可是徐素白來了?”
寒心道人垂首道:“正是他老人家。”
青雲道長大喜道:“巧極巧極他來的當真恰是時候快請。”
任無心卻已變色道:“道長說的,可是與瞿式表齊名的南北二俠醫,度危金針徐素白嗎?”
青雲道長頷首道:“正是此人,他醫道之精,早已名傳江湖,此番來了,任相公的傷勢便毋庸再勞動別人了貧道本想請他,隻是又恐不及,哪知他此刻卻恰巧來了。”
任無心麵寒如水,肅然道:“依在下看來,此人卻絕非我道人,而且此番來的又似太過湊巧。”
青雲道長道:“但他乃是貧道多年的方外之交,貧道深知他的為人。”
任無心歎息道:“人心難測,何況道長以誠待人,怎知江湖詭詐,在下昔日曾邀約此人,但他卻數次避而不見。”
突聽院外傳來笑聲,任無心變色道:“無論如何,道長也不可令他知道在下雖然傷重,卻仍未死……”匆匆臥倒,合起了棺蓋。
田秀鈴心一動,立刻翻身跪倒在棺前,做出了痛哭之態。
青雲道長呆了一呆,門外已有人朗聲笑道:“道兄此番真該好生謝謝小弟了。”
青雲道長翻身掠出,上了雲床,門外已有黃衣高冠的頎長老人,朗笑而入,目光轉處,突然頓住笑聲道:“小弟隻當道兄不願與女動手,是以隱忍未出,哪知道兄卻受了傷了。”
他言語清朗,神態灑脫,閃閃的目光,更是顯然充滿了機詐。
青雲道長苦笑道:“多日未見,徐兄風采依舊,但貧道卻已是險死還生了。”
徐素白微微變色道:“此話怎講?”
青雲道長下了雲床,揖客入座,口歎道:“此事說來話長,不知門外那女……”
徐素白朗聲一笑道:“非是小弟自誇,那女武功雖不弱,卻還不是小弟對手,隻是小弟也不願傷她,將她逐出下山去了。”
他笑聲一頓,接口又道:“但道兄方才那般說話,可是小弟多日未來,這玄妙觀已生變故了嗎?”
青雲道長歎息一聲,道:“徐兄猜的不錯,昨夜……”
當下將昨夜之事,全都說了出來,但卻終於忍住未將田秀鈴之事說出。
徐素白麵色大變,拍案而起,道:“有這等事,那南宮世家竟會如此凶殘狠毒,道兄,你隻怕弄錯了吧!”
青雲道長歎道:“萬萬不會錯的。”
青鬆道人突地在旁接口道:“今日上山來的那女,隻怕也是南宮世家小人。”
他聽得任無心的言語,便故意如此說法,隻因他深知掌門師兄敦厚木呐,若是被徐素白問起那位姑娘之事,青雲道長一時間必定無法自圓其說的。
徐素白仰天歎了口氣,道:“想我等這數十年來,對南宮世家是何等敬重,他們也風光夠了,為何還要做出此等情事?”
青鬆道人也長歎道:“隻可惜那位任相公,仗義援手,卻為終南派喪了性命。”
徐素白變色道:“小弟近日也曾聽得這位任相公的聲名,都說他武功之高,無與倫比,怎會被人一掌便喪了性命?”
青雲道長道:“這個……隻因……”他終是不善謊言之人,一時間果然不知該如何說法,隻得做出傷痛之態,倏然住口。
青鬆道人長歎接口道:“想那任相公雖然武功入神,但終究也是血肉之身以一敵眾,終宵劇戰之下,實已精力交瘁,再被人當胸擊了一掌,內腑經脈皆斷,便是大羅金仙,唉也難以救治。”
徐素白默然半晌,垂首道:“可惜可惜……道兄已將他厚葬了嗎?”
青鬆道人歎道:“自當厚葬,但卻無此迅快,任相公的靈木,此刻還停放在丹房哩!”
徐素白突地抬起頭來,道:“有時內家高手縱然被人傷了經脈,亦有救活之望,隻怕道兄們不明醫理,是以瞧不出來,任相公的靈木既然停在此間,不如讓小弟再去探視探視,若是還有一線生機,小弟必當拚盡全力救回這位武林奇俠的性命。”
青雲道長忍不住大喜道:“這……”
但他話聲方出,青鬆道人已急地接口道:“貧道等雖不明醫理,但人之死活焉有看不出之理,何況貧道對任相公之事,更不敢有絲毫大意,早已再三檢視過了。”
徐素白道:“但小弟實在心幕此人,還是要親眼瞧瞧才能放心。”
口說話,人已舉步向那邊門戶走了過去。
青石、青鬆齊地變色,一時間不知該否攔阻,隻得急急跟隨而入。
隻見徐素白已走到那靈木之旁,喃喃歎道:“但願任相公還有—線生機,也好讓我為這位武林奇俠盡一分心力。”
說話之間,手掌已向棺蓋伸了過去。
青雲、青鬆,縱待喝止,已來不及了。
忽然間,隻見伏地痛哭的田秀鈴,已飛身而起。
她本來雖是故做傷心痛哭,但想到自己的滿腹幽怨,淒涼身世,哭著哭著,隻覺悲從來,不能自己,假哭竟變做了真哭,此刻滿麵俱是淚痕口輕叱道:“住手!”
手腕震處,纖指疾劃徐素白腕脈。
這一著看似平平無奇,其實卻暗藏三種變化,無論徐素白要向何處出手,去路俱已被封死。
徐素白心頭一驚,隻得縮回手掌,上下瞧了田秀鈴兩眼,咯咯笑道:“小管家好俊的武功,除了任相公外,想必再無人調教得出。”
田秀鈴冷哼一聲。
青鬆道人已搶著道:“不錯,這位少施主,正是相隨任相公同來之人。”
徐素白道:“既是任相公門下,為何不願在下出手相救任相公?”
田秀鈴怒喝道:“我家相公的靈木,任何人也侵犯不得。”
徐素白笑道:“在下隻是一番好意,焉有冒犯任相公靈木之理!”
口裏說著話,手掌又緩緩向棺木伸了過去,接道:“在下隻要看上一眼,便可知道任相公是有救還是無救的了。”
語聲未落,田秀鈴已橫身擋在棺木前,出手三招,著著進攻霎眼之間,便已連著點向徐素白極、太元、玄機三處大穴。
迅急的招式,淩厲的指風,竟將徐素白逼得後退數尺,幾乎到了牆角。
田秀鈴方自頓住招式,厲聲道:“你若敢再往我家相公棺木上摸上一下,就打斷你的雙手。”
徐素白麵容已變,怒道:“好個不知好歹的小孩,任家相公難道就未曾教你尊重長者嗎?”
田秀鈴冷笑道:“我家相公隻告訴我,若有誰無知妄動,隻管狠狠地教訓於他,方才隻不過是警告你,再出手便無那般便宜了。”
徐素白大怒,喝道:“好個不講理的頑童,難道不知我的好意,竟……”
田秀鈴厲聲道:“不準你動就是不準你動,不講理又怎樣你若不服,不妨再動手試試。”
徐素白麵色鐵青,目光轉向青雲道長,冷笑道:“在下與道兄多年相交,是以才不願在道兄所在之地出手生事,但道兄,眼看著這無知稚屢屢以無禮之詞相加於我,也不聞不問嗎?”
青雲道長苦笑一聲,訥訥道:“這個……這個……”
青鬆道人接口道:“任相公身後之事,自應由這位小施主全權料理貧道們也過問不得。”
徐素白目光轉處,隻見田秀鈴雙手叉腰,狠狠在望著他,麵上淚痕,猶自未幹,不禁暗暗忖道:“任無心若非真的身死,這童怎會如此痛哭傷心……”
此人心機深沉,目光敏銳,田秀鈴若非真的流淚,是瞞他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