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上都是多年以後的朱溫幻想的情景,接下來才是現實的情況。
看到朱珍進了匡河寺,朱溫跟在麵,也向寺門走去。他特意抬頭望了望寺門上的匾額,其周邊鑲著金黃色紋路,中間刻著黑色的“匡河寺”三個大字蒼勁有力,讓人頓時有一種肅然起敬的感覺,就像小時候初次聽到劉老婦人的念經聲一樣。
沒想到康成的牙兵攔住了朱溫。朱溫輕輕向前一指,“我跟他們是一起的。”
事後朱溫才知道,是穿在身上的衣服幫了忙。如果沒有這件質地上等的錦袍,朱溫不可能一上山就能吸引灰袍和尚前來接待,也不可能混進主要由達官貴人組成的香客圈子,更不可能踏進匡河寺。而朱珍之所以連詢問也沒遇到,那是因為他的錦袍看上去比朱溫的還要華麗,並且腰間掛了一個玉佩。牡丹花形狀的,中間鏤空的,散發著光澤的玉佩。
在官僚圈子,從來都是誰的官階高,誰就是中心。既是人群的中心,也是話題的中心,更是情緒的中心。隻要長官一個眼色,下屬必是阿諛奉承,言聽計從。這不,年輕的康成對緊緊圍繞自己身旁口若懸河的的官吏們委婉說,要不咱們先進殿拜佛祈福。小官小吏們先是怔了一下,隨即強烈的附和,點頭哈腰的程度都快要趕上磕頭了。
大雄寶殿的麵積本來就不大,供奉的佛祖像偏偏又占據了將近一半。殿內早就人滿為患,這一下子又湧進去許多人,其擁擠程度可見一斑,簡直水泄不通,摩肩接踵。結果,這就給朱溫帶來一個問題。這個問題講出來多少有點矯情,卻也是真實存在。
和眾多女眷如此擁擠在一起,朱溫乍一開始還有些不習慣。這真的不能怪朱溫。他不像朱珍,家裏有姐姐。朱溫從小就沒有怎麼和母親以外的女人打過交道。在骨子裏,女人與他而言,是陌生的,是神秘的,甚至是高貴的。尤其是大哥朱全昱明明到了結婚年齡,卻因為家境貧窮遲遲娶不上媳婦這件事,對朱溫影響頗大。女人,尤其是漂亮的女人,和她們臉對臉的近距離接觸,他會莫名的慌張,莫名的呼吸急促。
“哥,你在想什麼?”滿臉興奮的朱珍竟然還有心思看一眼朱溫。
朱溫勉強的擠出一個自嘲似的笑,不知是在回應朱珍,還是安定自己慌張的心跳。
其實,沒等朱溫笑出來,朱珍早就到別處轉悠了。他如魚得水,遊蕩在少婦的身旁,看她的嬌容,聽她的甜言,聞她的體香。
嚴格來說,朱溫緊張不安的情緒僅僅持續了一刻鍾便消失了。朱溫是個徹底的經驗主義者。他隻需把眼前女人想作一絲不掛的張家媳婦,或是馬車上衣衫襤褸的女孩,什麼問題都解決了。“被男人壓來壓去,被人販子販來販去,能高貴到哪裏去?”朱溫的態度從輕度自卑突然一下子蹦到滿是不屑,來了一個大轉彎。
隻有朱溫朱珍是來湊熱鬧的。別人可是來祈福求平安的,他們的丈夫,父親或是兄弟可都在沙場上苦戰呢。隻見香客們每人手拿三炷香,先來到放著貢品的桌子前,小心的用蠟燭點燃手裏的香,然後後退幾步對著佛像,左手在上,右手在下握住香,高舉過頭,虔誠的作揖。接著把香插在香灰裏,雙膝跪在蒲團上叩頭,口中還念念有詞。
隻有康成一言不發,隻是單單跪在那裏,緊閉著眼睛,雙手合一,一言不發。他時而雙眉緊蹙,時而長籲短歎,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張夫人首先緩緩站起來,從懷裏掏出一個紫色錦囊,來到身穿袈裟的方丈麵前,雙手合十,口念一聲阿彌陀佛,把錦囊交給了他。方丈敏捷的打開錦囊,拿出一塊嬰兒拳頭般大小的光澤燦爛的寶石和一張寫有張刺史名字和生辰八字的紙箋。方丈幹開光這件事幹得多了,他嫻熟的把寶石置於托盤之中,再把托盤放在佛前,口中隨即念起經來。
方丈是典型的國字臉,方額頭,方下巴,若不是有圓圓的頭頂做掩護,別人在夜裏會把他的頭誤認為一塊板磚。和尚嘛,有個鋥光瓦亮的頭頂也就罷了,他的臉竟也油光滿麵,正午的陽光可以讓他的臉閃耀光輝。
“婦人,開光完畢了。寶石已是佛光普照,刺史大人必定平安歸來!”方丈說到“必定”兩字時,語調陡然升了上去,顯得慷慨激昂。
“多謝了。”張夫人一邊微笑點頭,一邊向站在旁邊的大兒子張達使了個眼色。張達塞到住持袖筒裏一大包銀子。一臉嚴肅的方丈隻是象征性的推脫了一下,受寵若驚的收了。
念經之簡單與報酬之豐厚的強烈反差,讓朱溫吃驚不已。他不得不重新定義劉崇老母親每天吃齋念佛行為,合著那是在掙銀子呢。匾額上匡河寺三個大字帶給他的莊嚴感瞬時消失的無影無蹤。